“惊日异症”系列往期回顾(点击蓝字即可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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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号档案
各位好,我是徐至魔。一切水落石出,怪化病因也因而显现,这些由人的情绪和记忆滋生出的病症,真的能够治愈,又真的需要治愈吗?身为医者,我也开始产生了动摇。
第十起异症——救世主综合症。
嘀——嘀——嘀。短促如心搏的仪器检测音。嘀嘀,嘀嘀。时刻运作着吐出诊断单和收据的打印机。唰,唰,唰。低头细看报告、拖着缓慢步伐的病人。现实在细节中一点一点拼凑、构筑起来。
一个穿着灰色衬衫的青年男子神色匆匆,撞开他的肩膀,快步往前走。蔡逸枫回头望着那个人,直看着他消失在楼梯口。
“小枫,看什么呢。”颜优朝着蔡逸枫跑了过来,这个时候的她连婴儿肥都还未褪去,显得非常稚嫩,“走吧,要去巡房了。”
她的手没有穿过他的身体,而是牢牢拽住了蔡逸枫的衣角,想把他拖走。
他懒懒跟在颜优后面,追上了前面巡房的大部队。病房门是6号,床号32-36。蔡逸枫有些紧张,取下胸口衣袋上挂着的原子笔,不停按着笔帽。
实习医师们鱼贯而入,蔡逸枫站在队伍最末,看到主任正在对最里面的一床病人问诊。孟天赐坐在窗沿,晃着两条腿,他母亲魏灵站在旁边听着,谨慎到不能再谨慎。
事情完全按照蔡逸枫想象中的发展了,他现在,就站在自己的记忆里,重历一遍他试图摆脱的过去。而现在的他——蔡逸枫低头看自己的胸口——干干净净,没有阴影。
主任轻轻拍了拍魏灵的肩膀,摸了摸孟天赐的脑袋,又转向旁边的病床进行问询,说着“你脸色看起来不错”“你的身体有好转”“努力恢复”这些模棱两可的话。
没有用的。蔡逸枫在心里说,这一床的老伯现在完全是回光返照,三天之后就会辞世,而他儿子还会因医院里闹好几个礼拜;而旁边33床的小孩,因为副主任的手术失误,没有检查出她身体里残留的瓷砖碎片,在跟护士多次申诉腹痛无果之后,于某一天夜晚血管破裂,差点死去。
如果是过去的自己的话,面对这种无能为力的场景,一定会痛苦地嘶吼和咆哮,痛恨自己什么也做不了,但此刻蔡逸枫只是默默看着,然后露出一个虚伪的笑容。
与其在这种虚假的记忆中去做英雄,倒不如保留着痛苦的回忆,时刻悬在头顶。
颜优拢了拢头发,随手扎了一个马尾。路过男更衣室的时候,里面一片昏暗,隐隐约约可以看见一件白色的褂子挂在衣柜半开的铁门上。有个人扶着柜缘,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小枫?”颜优推门进去,实习医师大多都毛毛躁躁的,唯有蔡逸枫最喜欢掉队。
躲在最里面的人闷哼了一声,探出头来,果然是蔡逸枫,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
“你怎么不去联欢会?”颜优左右看看,“都没人啦,就你一个,还想盛装打扮呢?”
“我晚点去,你先过去吧。”他疲惫地挥了挥手,“我得歇一会儿。”
颜优还想再说,但被蔡逸枫及时叫停:“我很快就过去,不要担心我。”她也只能作罢,扔下一句“那你快点”,就离开了。
蔡逸枫长舒了口气,放下捂着心口的那只手,心口的那一小片黑色阴影就像是污渍。
他记得异变就是这个时候产生的,在他看到病人们一个接着一个离去,承受不住这种痛苦而躲在更衣室流泪的时候,他被一根利箭刺穿了,利箭勾连他的血肉,来回穿刺,阴影就像弥漫的血迹,越来越大,越来越深。医院突然变得嘈杂,他就像置身于一个露天市场,叽叽喳喳的不是鸟鸣,而是挣扎于死亡边缘的病人。
他的大脑变成了通讯器里的一个零件,生锈了般,滋啦,滋啦,一个明明那么想坏掉却仍苟延残喘的器件。
“蔡医生。”他缓缓走向一楼餐厅,突然被人叫住。
孟天赐穿着病号服,披着薄毯子,脸上画着淡淡的油彩,瘦弱惨白得像一只小兔子。尽管生病,但他还是给了蔡逸枫一个相当阳光的微笑:“你不去参加联欢会吗?今天我会和别的小朋友一起表演节目。”
他半蹲下来摸了摸孟天赐的头,计算着时间。五个小时?三个小时?他不记得节目确切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了,但孟天赐会在登台前犯病,被送进重症监护室后就再也没能出来。直到输氧管被拔掉、心脏停搏的那一刻。
“我等会儿去,你加油。”蔡逸枫这么说着。
孟天赐轻轻向后,挣脱了蔡逸枫的手。那瞬间生命流逝突然有了具象的感觉,就是孟天赐头发的触感从掌心突然消失的那种空落。蔡逸枫有了一种想叫住他的冲动,但克制住了,任凭那小孩跑向电梯口。
就是在这个时候,他看见了那个穿灰色衬衫的青年男子和孟天赐擦肩而过,正往楼上跑去。蔡逸枫有印象——但不是在记忆里,而是不久前。
这种不对劲的既视感猛烈袭来,蔡逸枫快步跟了上去。楼上是重症监护室。他记得在孟天赐住进去之前,他从未巡视过ICU,为什么现在记忆里会出现这样一个引导性的因素让他去发现?ICU里有什么?
灰衣男子消失在某一扇门后,蔡逸枫顺着走廊巡视,从窗户里看到躺着的人。那个因化疗而干瘪成一颗枣核的老人身上插了数条管子,但他还在心里说,“想回家,我想回家”;还有被妻女围着的中年人,大声喊着“我得活下去,帮帮我”;年幼病患的哇哇哭声,家属的祷告声,这是足以压垮人的音浪。
整条长廊此刻喧闹无比——如果是普通人,应该只能听到那极有规律的嘀嗒声——可是现在他听到了呼救,呼救让他明白,每一声微弱的心脏跳动,都是他们掏空了整个身体拼命想要活下去的证据。
ICU里有什么?他抿紧嘴唇,旋身离开。什么都没有,只有更加沉重的、更加腐朽的死亡气息。
但不对劲,这太不对劲了。蔡逸枫搓着自己的指腹。这次他没有变成一个无法被感知到的意识形态,而是直接进入了回忆里,成为了他自己本身——这尚且可以用他回到了自己的记忆来解释。但这些多余的记忆作何解释?
他记起自己掉进回忆之前和乐盈盈在争执,那时他手持一个黑匣子,乐盈盈亦手持一个黑匣子,按照杨雨的案例来说,他们二人应该会掉进彼此的记忆里。但没有出现这种情况,太吊诡了。或者是他们都各自进入了自己的回忆里?那为何会有多出来的记忆?
难道说乐盈盈的记忆和他的记忆融合了?可如果是这样的话,强行加进来的外部细节一定会让他察觉到不对,但现在太正常了,正常到他甚至可以无视医院里走来走去,他的视野都被拓宽了······蔡逸枫突然长嘶了一声。
如果不是缝合,而是拓宽了,就说明这段记忆的确是真实存在于现在这个时间的,也就是说乐盈盈也曾有过此时此地的相关记忆,而且这份记忆恐怕对她很重要。
蔡逸枫立刻跑向ICU病房——乐盈盈的意识一定也存在于现在的她身上。而现在的她,医院里面。
1号房,没有。2号房,没有。这个时候的乐盈盈多大?如果是四五年前,应该是刚上高中?希望她不要变太多。
他攀在窗口往里看,但并没有发现差不多岁数的年轻女孩。难道就和他一样,乐盈盈也跑到她被拓宽的那部分视野去了?当年他没去参加联欢会,所以乐盈盈不可能在一楼餐厅,那就只能是普通病房了······
蔡逸枫正这么想着,腰部突然一阵钝痛,身后安全通道的门被猛地撞开,门框砸到他腰上,一个齐耳短发的女孩猫着腰风一般窜了出去,蔡逸枫甚至都没能看到她的正脸。
他叫唤着从地上站起来,手臂突然被人扯了过去,灰色衬衫的青年男子站在他面前,眼神中带着诚恳的歉意:“不好意思医生,您没撞到哪儿吧?我妹妹就是太急躁了。”
蔡逸枫盯着他的脸,突然要大叫出声,一张熟悉的脸从回忆里浮现,那个坐在轮椅上的乐律师此时就在自己面前,一个愣头青,而且——蔡逸枫低头看了看他完好无缺的双腿。
“您要是没什么事的话,我先去找我妹妹了。”乐思邈点头示意,但是胳膊却被蔡逸枫一把抓住。
停下,停下,这是既定的事实,你根本改变不了什么。蔡逸枫的理智这么说,但他却开口:“没关系的,情绪激动可以理解。你家人在这边吧?你先去照顾吧。我正好要下去,我帮你看一下你妹妹。”
说完他就扔下乐思邈,往乐盈盈离开的方向追去。他必须快一点,医院,乐思邈受伤的腿,乐盈盈重要的记忆,这一切都能串起来。但他必须快一点。
他三级并做一级,从安全通道的楼梯追了下去,推开门一片白光,医院外面。
乐盈盈正抱着胳膊,站在马路等着信号灯。她被冻得瑟瑟发抖,不停跺脚。或许是因为太冷了所以不愿意等,她抬头望向左右两侧,然后抱着胳膊低着头快步跑了过去。
泛着红色边缘的灯光穿过远方的浓雾,巨型厢货的出现就像迷雾里的巨兽,张着血盆大口冲了过来。
蔡逸枫丝毫没有犹豫,便扑了上去。
张着血盆大口的野兽突然从浓雾中出现,蓝色的身体,红色的眼。但是到了近处,听到那刺耳的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她才恍然意识到那是一辆厢货。但是已经来不及了,车头灯在她脸上映出了一片血色。
她开始想象自己躺在血泊里的样子。和小时候一样。
小时候有男生为了班里其他被她欺负的女同学出气——尽管她根本没有做这种事情,但那个女同学还是哇哇哭了起来——乐盈盈和那名男同学扭打在一起,最后被打到嘴角裂开,整个人躺在地上动弹不得。
直到所有人散去了,乐盈盈都没有站起来,直愣愣看着天空,等天空从她嘴角的颜色变为眼角淤青的颜色,她才一瘸一拐走回家去。
爸爸希望自己的一对儿女长大以后可以进入家里的事务所工作,所以从小教她和哥哥要强大,要独当一面。跌倒了要自己爬起来,被欺负了不要哭着鼻子回家,不能坚强不能独立,以后注定会成为一个无用的人。
一开始乐盈盈和哥哥一样,都是这么做的。但是渐渐地,乐盈盈发现,如果挥拳,别人也会朝你挥拳,这次赢了,下次别人打你的拳头会更硬,强大与否全由一拳一腿定义。而这根本没用,没有尽头,没有标准。
她没有变得更坚强,只是变得更会躲别人挥过来的拳头。
她开始讨厌这样,讨厌为了符合爸爸的期望而变得强大。但是在爸爸那样的威压下,她根本什么都不敢做——或许等她再长大一点,她就有勇气说出口了,等长大了,就可以从这种喘不过气的生活中逃走了。
她当然没有料到爸爸可能根本等不到她长大的那一刻,就会替她安排好之后的路。
“思邈这个月就会进入事务所工作,思邈很聪明,应该很快就可以熟悉业务。有什么不懂的就多问问事务所的前辈。”父亲在病床上正襟危坐,就算身体已经因为治疗形销骨立,仍然戴着老花眼镜彻夜处理业务的后续交接,“盈盈,你妈已经帮你报名了各个地方政法大学的自主招生,从下个学期开始,你就不用去学校了。”
他这么安排自己的人生,轻描淡写得就像在待办事项后面画了一个勾。已完成。
“我不去。”她闷声闷气地说。
但没人管她,所有人都以为她在因为爸爸的病情闹脾气。于是她又大声说了一遍。所有人都回头用诧异的眼神看她。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乐盈盈突然捕捉到了爸爸所说的东西。
这种僵局一直持续到爸爸被送进重症监护室,在探访者各怀心事的目光中,哥哥把她带了出去,在安全通道小小的门后面对话。
“爸就快不行了,你现在答应他没什么的,等······等爸真的走了,你到时候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和妈都不会管你。”乐思邈攥着拳头。那群亲戚如狼似虎的样子让他担忧。
“我不去。”但她咬着牙说。她绝不要走爸爸给她准备的路。
“你怎么变得这么不懂事了?”乐思邈皱眉,“不行,你不能在爸面前这么说。”
“我说了不去就是不去!那些招生我也不会去的!”她愤怒地夺门而出,沿着走廊跑下了楼梯,挤过看病的人群,推开大门。未来明明在她面前一片敞亮。
乐思邈已经推门追了上来,乐盈盈抿紧了嘴,不顾面前还未转换的信号灯,迈开步子冲了出去,蓝色的巨兽突然从身旁窜了出来,她被吓得停住了脚步,任凭自己被一口吞噬。
接着乐思邈冲出来,将她狠狠扑倒。
乐盈盈被一股推力撞了出去,但是飞扑上来的不是乐思邈,而是一个陌生男人。
他穿着白大褂,蓝色胶皮拖鞋,鲜血在身下汩汩流动。
那一瞬间她看见很多奇怪的画面从自己面前闪过,旋转的硬币、深夜的便利小屋、猫猫人,一帧一帧的,都是她没见过的······她真的没见过吗?
回忆忽如千钧重,拉着她往下坠。雾蒙蒙的天变得一片灰暗,炫彩的河流从她身边滑过,里面的碎片都是记忆,仿如时空穿梭。等乐盈盈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置身一片黑暗星辰中。而星辰的另一头,站着蔡逸枫。
“这里是什么地方?”乐盈盈忍不住问道。
蔡逸枫似乎已经在这里站了很久了,听到乐盈盈的声音,他才微微抬起头:“你来了?”然后他转头朝向漫天的星辰,说道:“不知道。可能是记忆之海吧,我们走走?”
“这地方是可以走的吗?”乐盈盈看了看脚下的虚空,担心一迈出步子就坠落。
“反正我们现在也没有实体。”蔡逸枫回答,率先离开原处,乐盈盈连忙跟了上去。
她跟在蔡逸枫后面,两个人一语不发。身边掠过的星屑碎片折射出记忆的画面,都是那些他们熟悉的人和事。她伸手试图抓一块记忆碎片,但那东西在她触碰到的一霎就消散了。
“呀,它消失了!”乐盈盈惊呼一声,“那好像是你的记忆,不会对你造成什么影响吧?”
“我们现在又不是真的在对方的大脑里。”这时蔡逸枫停下脚步,回过头来好奇地看着她,脸上的表情似乎是已经知晓了所有的事情,“其实我很奇怪,那件事在你的记忆里留了那么久——我是说你哥哥的事情——但是居然没有在你心里产生阴影?”
乐盈盈眯着眼睛看了他一会儿,满脸写着“你果然窥探了我的记忆”,然后严肃道:“其实我一直很愧疚,我也从来没有忘记过这件事,但是,”她顿了顿,思考了一会儿,才继续说道,“我不会一直活在这些记忆里,我想我哥应该也不希望我那样。我后来所做的一切,并不纯粹是因为愧疚,我的生活也不会始终围绕着这种情绪去过······希望我能表达清楚我的意思。”
而后她很庆幸看到蔡逸枫点了点头。他明白了。
她其实曾经在那段情绪中沉湎了一阵子。乐思邈残疾都是因为她,这险些成为她一生的心灵烙印,如果仅靠她一个人的话,她或许是走不出去的,也或许会变成和那些怪化病人一样的人——结果是乐思邈帮她解决了这个心结。
在哥哥的心里,有一种他认为的强大,与爸爸所定义的不同:坦诚,直率,直面苦痛,然后跨过苦痛。让苦痛成为自己生存食粮的人,嘴上说得好听,是“赎罪”,但其实本质上不过是逃避面对现实而已。这样的人才是胆小鬼。
“那你呢?”乐盈盈反问道,“是什么事一直在你心里,让你过不去这个坎?”
“我不知道······”说这话的时候,蔡逸枫斜睨了乐盈盈一眼,这个回答显然是不会让少女满意的,于是他斟酌了一下措辞,“我觉得是人生的虚无和无力。”
“我觉得你不能因为我们现在站在一个虚无的地方,就跟我说这么不着调的话。”
蔡逸枫挠挠脑袋,有些无奈:“我的意思就是,我是一个医生,我想救所有人,每一个人。所以当我看到那么多人,就那样······就那样在我面前死去,我却无能为力的时候,我当然会责怪自己,我知道你或许会觉得这个很好笑,我又不是什么救世主,但事实就是这样的。”
“我没有。”乐盈盈诧异地看着他。
“好了我知道你没有了。”他像是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似的,连忙说下去,“当然了,这几年我也有了一些成长,我知道我救不了所有人的,所以我就做自己力所能及的,怪化病这种病,是可以治好的,所以我能帮一个就帮一个,能救一个就救一个。”
这也可能变成了另一种执念,再帮一个,再帮一个。但蔡逸枫把这句话给咽下去了。
“但你的阴影还是没有消失。”乐盈盈在这种问题上异常敏感,“你的执念没有变。”
“我觉得只要有人存在,我的阴影应该就不会消失。”蔡逸枫缴械投降了,应该说是彻底放弃了,“但我觉得我现在跟它处得挺好的,毕竟布鲁斯和绿巨人都能相安无事。”
乐盈盈没有搭茬,只是看向远处记忆飘荡。
蔡逸枫一时觉得有些尴尬,正打算另找话题的时候,乐盈盈突然开口了:“其实我觉得,你或许应该换个角度看待怪化病。情绪这种东西根本没办法靠别人开解,可能只能自己度过。每个人的一生中或多或少都会有点情绪病,被情绪裹挟而变得奇怪,但很多人终究也会跨过去。”
就像一场感冒一样。
这话明明轻飘飘的,但不知为何压得蔡逸枫心头一紧。他一直以来都想帮助那些人,帮助他们······他们真的需要帮助吗?他可以帮他们一次,但可以帮他们每一次吗?可是如果他不帮他们,他们就会······
他不应该是做错了。但他给的或许太多了。
一旁的乐盈盈忽然惊叫出声。
蔡逸枫循声望去的时候,发现乐盈盈的身体居然变成了半透明的状态,她整个人无风飘动起来,就和那些星星一样。
“这是怎么回事?”她显然被吓得够呛,扑腾着手脚但是飞得更高了。
蔡逸枫怔了一下,安抚她:“我想是时间差不多了,你不要担心。我们一会儿见?”
乐盈盈舒了口气,露出微笑:“那一会儿见。
乐盈盈缓缓睁开眼睛,此时的太阳已经下山,天空蒙上了一层冷色蓝光。蔡逸枫的声音犹在耳边,乐盈盈猛然坐起身来,寻找他的踪影。好在他就躺在旁边的长椅上,胸膛起伏,看起来只是睡着了。
她松了口气,瞥见一旁站着的两个男人。一个是卫家成,另一个男人则穿了一身白大褂,她从来没有见过。两人正在轻声交谈着什么,乐盈盈听不清。
她正要过去时,蔡逸枫忽然哼了一声,抬手挡在面前,醒转过来。可能是意识还不清晰,他晃了晃脑袋,弯下腰,双手蒙住脸。
“你看起来后遗症很严重。”
“你被那个鬼东西控制两次试试。而且我后来在那里面待了······算了。”蔡逸枫听起来很累,但没忘了正事,“那两个匣子呢?”他四处摸索,但遍寻不着,一转头发现徐至魔站在不远处和卫家成说话,“噌”一下火气就上来了:“好家伙,原来在这儿等着我呢。”
见他步履蹒跚地走向徐卫二人,乐盈盈也跟了上去,这时那两人的对话才渐渐传入她耳:
“什么时候染的头发,看起来那么非主流。以前黑头发不是很精神吗?”
“······没有气势。”
“戴隐形眼镜了?美瞳?”
“······之前那副黑框太像程序员了。”
“弄巧成拙。”徐至魔评论完之后还撇了撇嘴,看到蔡逸枫气势汹汹朝他走过来,他先向后退了一步,“小蔡,我提醒你,暴力无法解决任何问题。”
“你但凡对我坦诚一点,我们也不需要走到暴力这一步。”
“在乐小姐的事情上,你不是也不信任我吗?”徐至魔微微一笑,“彼此彼此。”
蔡逸枫懒得继续说车轱辘话,转向另一头的卫家成。卫家成的目光完全不在他身上,只是紧紧盯着乐盈盈,眉头拧成一团:“没有阴影?没有阴影?”说着就要扑上去似的。
“没有!”蔡逸枫连忙在卫家成和乐盈盈之中撑出一道安全距离,“好了,既然大家都在,徐至魔,你总该告诉我你的,或者说是你们的计划,到底是什么了吧?你找我来研究怪化病只是幌子,真实目的是找到像乐盈盈这样体质的人?”
徐至魔叹息一声:“误解一旦形成,便是鸿沟,便是天堑,难以逾越。都到现在了,你怎么还在怀疑我呢?如果不是我及时赶到,关闭那个劳什子的匣子,乐小姐说不定真的会出现阴影······”
他嘀嘀咕咕了好一会儿,最后望向卫家成:“不过算了,家成,虽然姑且作为你的前辈,这件事我很生气,但还是你自己来解释吧。”
卫家成一双拳头攥了又松,松了又紧,最后他认命般的伸手拨弄了一下头发——蔡逸枫发誓看到红头发下面的黑色头发茬了——叹了口气:“从我发现情绪病——也就是你们说的怪化病——开始,我就一直在找解决这种病的方式。我曾经将希望寄托于医学专家,但结果你们也看到了。”
他停下来,看向徐至魔,后者点头示意他继续讲下去。
“后来我也做了很多次实验,虽然知道情绪,或者说是记忆,辅以现实,是引发怪化病的方式,但我一直没有找到根治的方式。”卫家成继续说道,“直到我遇见你们两个,我清清楚楚看到你们把那个女人——不,应该说是男人——变回了正常的样子。”
“所以游乐园那次是······”
“是试探,我需要看看你们的能力。”
话音未落,乐盈盈就一个健步冲上去,一拳击中卫家成的肩膀。他踉踉跄跄后退了几步,跌倒在地上。
“太过分了,你太过分了。”她举着拳头,但及时被蔡逸枫拦下了。
“总有人要做坏事,你看,现在不就是我。”卫家成揉了揉肩膀,当做无事发生般站了起来,“后来我发现,其实有特殊能力的并不是你,而是这个女孩。但能力究竟藏于身体何处,到底如何作用,什么时候产生于她的,这不经过研究我们根本就不知道。”
他看了乐盈盈一眼,眼睛里仍然充满渴望:“但还有一种方式,那就是······”
“那就是让乐盈盈染上怪化病,让她有了阴影之后自我清除,按照她的体质来说,说不定可以形成疫苗之类的东西,而且实体化的可能性更大,这样就便于小卫抽取和研究了。如果真的有疫苗,或许能够造福所有怪化病患者。”
卫家成对徐至魔接过自己的话头并不在意,满脸仍然写着对“乐盈盈没有产生阴影”这件事的失望:“你应该能理解我吧,你不是也想帮他们吗?”
是的,我可以。蔡逸枫差点就要脱口而出了,想要帮助那些人的心情是不会变的,但他们还是有些不同——卫家成没有阴影,而他却有。
卫家成自始至终都将这些事当成是必要的牺牲,当成是正确的事情来做,没有过任何纠结,而他不同。
“过去是的。”蔡逸枫思考了一会儿,最终这么回答,“怪化病真的需要我们去医治吗?它和抑郁症,和自闭症都不一样······更像是人给自己设置的困境,也或者可以说是,只有人才会体会到的困境,有情绪才能深切感受到自己身为一个人。”
“有人在你情绪不好时开解你,这种交汇是一种幸运,但想要彻底杜绝,或许······或许是我们作为医师的一种傲慢,我们总觉得什么都是可以治好的,而忽视了在跨越这种病症的过程当中,那些人获得的领悟,无论它来自于快乐或悲伤。”
乐盈盈扬了扬眉毛,看着蔡逸枫。
“傲慢?”卫家成拨弄了一下自己的头发,“傲慢······”
“我们都不是救世主,也没有义务担负救世主的责任。”徐至魔向卫家成伸出手,“小卫,万幸你还未在这条歧途上走得太远。”
“你多虑了,”卫家成拍开徐至魔的手,“我心里有分寸。”
徐至魔淡淡一笑,回头看向蔡逸枫:“那现在,我们来谈谈你的事吧。”
“我有什么······”蔡逸枫一脸愁苦,“你要把我的绿巨人带走了?”
“我担心你继续吃药,终有一天会压不住浩克。”徐至魔面含忧色,“你不是说我对你不坦诚吗?那我们现在就开门见山地说一说。”
徐至魔将目光转向乐盈盈:“乐小姐,我得承认,一开始我的确对你很感兴趣,甚至也考虑过要不要把你带回去做研究,但其实现在看来,怪化病并不是那种主宰人类生死的东西,它消长于社会,只要人存在,怪化病就会永远存在。这是人类的一种幸运,也是一种不幸,试图改变,或许是我们的错误。”
“我不觉得是错误。”乐盈盈摇摇头,“只是我觉得,需要被改变的并不是情绪,而是这个社会。这个社会对待人的方式,看待人的眼光,大多数时候,这才是引发怪化病的根源。”
徐至魔笑了一笑:“乐小姐,你确实还挺有意思的。”
莫名其妙的夸奖,乐盈盈不由脸红了。
“但就像我们所说的,我们不是救世主。毕竟对于一个普通人而言,一生都拥有这样的体质,这应该也是一项苦恼的技能吧。乐小姐,我更希望你过好自己的人生。”徐至魔说,“而如果只是根治你的体质,我想惊人院还是有办法的。”
蔡逸枫在一旁抱紧自己,连连摇头:“惊人院,惊人院,巧言令色,巧言令色。”
乐盈盈睁大了眼睛,蹲在弱小的蔡逸枫旁边:“你之前不是说要开诊所吗?”她盯着他,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蔡逸枫无助地望着乐盈盈。他懂她话里的意思。他沉默了很久,最后近乎咆哮地回答:“好啦好啦我知道了,就按你说的办吧。”
乐盈盈抿着嘴,笑着点头:“我会帮你的。我们一起去帮那些更需要帮助的人吧。”
说完,她朝徐至魔伸出手,徐至魔予以回应。
“徐医生,我接受你的提议,但在此之前,我还有一件事要做。”她抓住徐至魔的手指,轻轻握了一下,然后扶起蔡逸枫,认真地问他:“你准备好了吗?”
蔡逸枫一扫之前的不情愿,目光变得坚毅,点了点头。乐盈盈举起手,拇指和食指打开,做成枪状,然后缓慢地移动下来,正举在蔡逸枫面前。
“梆。”
·END·
(本故事系平台原创,纯属虚构,切勿深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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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方老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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