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读民居书院董辑你蒙着眼睛走在你的生活

你用日出调准了心灵的枪口

你把正午的蓝天，拉低

低到可以用额头，碰到云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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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红传（外一首）

◎董辑

萧红传

你出生于年，一个多事之秋

那一年，朝代的大门沉重地关闭

又沉重地打开，巨大的回声一直响到现在；

那一年，旧历史解散，新历史集合

但不管是时代的句号，还是民族的惊叹号

还是中国已经另起一行，都与你无关

你在北方的大地上开始

在寒冷和雪花中长大，一个女孩

然后是一个少女，在自己家的院子里

学会穿衣戴帽，梳理你黑色的长发

虽然母亲早逝，父亲的目光如烂泥

又一次流进你午夜的恶梦

后园是你性灵的牧场，你小小的

心灵在这里发育，长大

大到可以装下，天上飘过的所有的火烧云

冬夜的雪花多么沉重，一片片压上

你的心跳。你在爷爷的屋子里忧伤

并不知道，漂泊将是你此生的命运

并不知道，你将离家出走

和一个烂泥塘一样的男人

同居，怀孕，然后开始你传奇的生涯……

那时候你还是个小姑娘，爷爷的胡子里

有你最喜欢的唐诗，你读书，上学

梦想着爱情，身后鼓动着时代的劲风

在命运的地图上深一脚浅一脚

心灯的微光，照不亮存在的空茫

你蒙着眼睛走在你的生活中

哈尔滨，北京，阿城，福昌号屯

婚约是一道永远算不出答案的数学题

你的结果，总是错误

在父亲的天空下和继母的大地上

家是一间没有一扇窗户的小小的房子

月黑头的黑，二十四小时充满你的心灵

而你只想在你的日子里看见星星，看见

一朵朵沾着露水的蓝色的野花

你逃离了张乃莹，奔向悄吟

不再是张乃莹，但还不是萧红

你和毛线团那么长的忧郁一起，羁留在旅店里

和生存同居，而不是爱情

怀孕不期而至，肚子在你的忧伤之外大着

然后，他消失了，钱没有了

然后，他来了，带着肌肉和雾雨电的爱情

爱情，爱情的铁轨上

生命的列车，将会开向哪里？

是天上，还是地下，一般来说

爱情的终点站，都在梦中

你在爱情里学会了写作，学会做一个

不及格的妻子，你在爱情里变成了萧红

萧红，北国的姑娘，健康、活泼

一点点的另类，一点点的陌生化

才华让你焕发出超越女人的光彩

在你的光彩里，男人们眯起眼睛

大师无疑是喜欢你的，他关心你

在他的关心中，第一是文学，第二是你

那是美妙的岁月，你的黄金时代

文坛就在你的隔壁，你可以随时

推开成功的大门，在小说的世界里

做一个风情万种的民国女子

一切都不是问题，只有他

是难以解决的难题，只有爱情

是你永远拿得起又永远放不下的东西

是美丽的瓷器，但一旦摔碎

就呲出尖利的牙齿，在你的忧郁症中咬出血来

东京之夜寂寞的梦醒之时

山西和西安的分分合合，吵吵闹闹

爱情，像深秋的风吹乱你心灵的原野

你生过两个孩子，但你没有做过

一分钟的母亲。你爱过他，他，他……

但你只是更远的走离了自己

你的心奇怪地敞开，向着

温暖与爱，你的憧憬与希望

像一枚枚黄叶，一直落到现在

年，你逝于战火中的香港

在一个吉林青年的怀中，你闭上了

你不想闭上的眼睛。蓝天不再为你蔚蓝

碧水，也不再是属于你的碧水

那半部“红楼”，别人也永远写不出了

只有你的不甘，只有你的辛酸和爱

只有你的一行行文字，你的《呼兰河传》

穿越无情的时间和纷纭的传说，准时抵达

一代代读者的眼睛和心灵

在后来者的阅读和热爱中，你永远都在

在你的蓝天和碧水中，你的黑眼睛

永远睁着，萧红的黑眼睛永远睁着

（写于年3月21日，修改于年1月26日）

摘自《我与地坛》：坐在轮椅上的神

命运终止了你的双腿

是为了不让你远行

比如，在政治或者财富的世界中

在痴男怨女和红男绿女的世界中

走得太远，远到离人很远

远到迷在欲望和生存中走不回来；

命运让你坐上轮椅

是要让你以最慢的速度

以愤懑和忧伤的速度

进入文学，进入一座名叫地坛的古园

进入你心灵的犄角旮旯；

命运是要让你在这座古园中

用日出与日落，用枯草和落叶

用孩子们踩在雪地上的脚印与音乐

用古柏粗黑的外衣

用琉璃瓦上斑驳和残缺的历史

悄悄算遍，生和死的所有问题

然后得出你自己的，标准答案；

命运终止了你的双腿

你才能，看见宿命如同看见

你脚下的野草

你才能在老柏树的苍幽里

抚摸时间的皮肤，你才能

让日落的辉煌永远停在你内心的某处

你才能成为一尊，坐在轮椅上的神

看见蜜蜂驾着一朵小雾，飞在神秘中

看见蚂蚁在神的数学题中爬

看见蝉蜕的空屋里，关着一个小宇宙

看见太阳的眼睛，用露珠睁开

又用露珠闭上

然后，你闻见了草木和泥土的气息

你闻到了时间的苦味

你——

坐在你的轮椅上，像太阳坐在正午

母爱像太多太多线头和线索

你要用一生的时间，用十五年的

时间，才能把它们

连在一起，连成一条命那么长的长线

在你的心里，缠上一生

也解上一生

虽然母亲的近视眼一直都端着

一对厚厚的近视镜片

但你永远都没有走离，她心的视野

但你永远都被她的目光，紧紧拴住

拴在离爱最近的地方

她看不看见你，你看不看见他

你们都紧紧地系在一起

系成了一个，死亡都解不开的死结

让许多许多年后的你，惊觉——

不论是在地坛里

还是在文坛中

你永远都坐在轮椅上等待着她

她则无时无刻不在虚空中

看见你坐在轮椅上，把命运慢慢笑成

你嘴角的深纹

许多许多年以后，你才知道

你这只小船，人这只小船

一直都在横渡

母亲胸怀里

那片谁也看不见的

大海

你坐在轮椅上

听见春天的小号迎春花般嘹亮

听见秋天的定音鼓擂响大地的胸膛；

你坐在轮椅上

看见夏天在老杨树的叶子里舞蹈

看见冬天的烟斗，等待被春火一口吸光；

你坐在轮椅上

摇过春天无声的小路，摇过你的焦虑

摇过夏天喧闹的野花，摇过你的叹息；

你坐在轮椅上

把自己慢慢摇进了

时代交响乐的最高音

在地坛里，在轮椅的王座上

你看见一对中年夫妇从雨果的小说中

走出，走进你自己的构思和情感；

在地坛里，你和唱歌的青年互致问候

然后目送他消失在冗长的梦中；

在地坛里，你看见一个喝酒的老汉

在天与地搭建的舞台上

表演一千个卓别林都演不出来的哑剧；

你看见一个中年女性飘来飘去

像一朵整齐而标致的云

你被这朵云吸引，心随她飘远也像

一朵朵云；

在地坛里，在轮椅的王座上

你和一个跑者成为朋友

你目睹这个长跑家越跑越快

他要把苦闷和厄运

远远地拉在身后

他要和时间赛跑，他要

大步跑进幸福，重重地撞上

好运的终点线

他终于没能跑出，他的宿命

他终于在命运中慢下了脚步

而你在地坛里，在你轮椅的王座上

和他一起开怀大骂

在骂声中天空布满乌云

在骂声中天空又晴朗如初

一个拥有美丽肉体的少女竟然会是

一个傻子

美丽于是变成了残酷

傻子于是显得更傻

这是命运给你制造的谜语

这是人间给你出的难题

你要用自己的命运算出答案

你要用自己的痛苦猜出谜底

你要用别人的针，扎痛自己的心

你要把你的心，磨成一把钥匙

去打开别人的锁，去打开石头的锁

去打开庄子和康德的锁

去打开人类和世界的

锁。你发现

最后的答案是清风一缕

最后的答案是哑默无声

最后的答案是一间空房子

不知有多大，也不知有多小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天地有仁，让你把轮椅摇上了云端

终于，你把地坛一厘米一厘米地

细细地压过，压出了黄金的质地

——用轮椅的重量，用文学的重量

终于，你把苦难一厘米一厘米地

细细地量完，量出了永恒的长度

——用轮椅的速度，用文学的速度

终于，你不再把生活当成钢丝

你的心也不用再小心翼翼的

扮演忍辱负重吃尽千般苦的

杂技艺人了

终于，你用日出调准了心灵的枪口

你把正午的蓝天，拉低

低到可以用额头，碰到云头

终于，地坛用它厚厚的手掌

捧起了你，捧起了你的轮椅

让你在你的轮椅上称王

让你听见祭坛中神秘的唢呐

把神秘吹奏得无比辉煌，吹出了一轮太阳

把过去、现在和未来，同时照亮

终于，你把地坛变成了一本书

把地坛的春夏秋冬

把地坛的鸽哨和雨燕的歌声

变成了一页又一页书

你把自己也变成了许多本书

被小学生们一次次翻开

被大学生们一次次翻开

被历史，一次次翻开

而你，坐在轮椅上的神

头戴地坛的王冠

永远沉默不语

永远都有可能，从地坛的某一条小路

或者某一棵柏树的后面

摇着轮椅出来

（年4月22日-30日）

注释1，见史铁生著名散文《我与地坛》第一部分

注释2，见史铁生著名散文《我与地坛》第二部分

注释3，见史铁生著名散文《我与地坛》第三部分

注释4，见史铁生著名散文《我与地坛》第四部分

注释5，见史铁生著名散文《我与地坛》第五部分

注释6、见史铁生著名散文《我与地坛》第六、七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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