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二人在旧市区一家港式茶餐厅就餐。这期间,白长乐手机提示音不时响起,可直到用餐结束他才拿起查看。他回复了几条,然后很抱歉对冬余说,下午还有事情要处理,要不先把你送回家。冬余想了下,摇摇头,你先走吧,我在市内再逛一会,等会自己回去。
白长乐独自回到车内,取出冬安的日记本翻阅,几张发黄的照片随之掉落。他俯身拾起,看着照片陷入思索。在他细薄的嘴唇右侧,有道很深的法令纹,像一片刀疤,没有表情时尤其显得凶。直到后头有车一直按鸣提醒,他才回过神收好本子。白长乐打开手机免提,“具体地址发给我,我现在就过去。”
车子在一家名叫“陆羽茶色”的茶馆前停下,一名身穿深蓝色旗袍的小姐走出迎接。茶馆的风格乍看像是中国风,细节处却是和风,有点不伦不类,但装潢在这样的小城中已属高档。长乐换上拖鞋,在旗袍小姐引领下,走进最里面的vip包间。他拉开木格子门,昏暗的包厢中只有两盏红灯笼发出幽幽的光。
冬余漫无目的走在路上,彭珂刚刚发消息说正在处理公司的急活,冰箱有英嫂留的饭菜,让她不用担心。冬余想问林小树大辉那边进展如何,又觉催促不妥,便作罢。正胡思乱想着,她在人群前面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虽然对方带了一顶黑色鸭舌帽,她还是一眼就认出那是林怀哀——除了瘦长的身型外,他姿势很特别,有点外八。而且还喜欢把手别再背后,跟老大爷一个样。
她刚想上前打招呼,想到对方带着帽子应该就是怕被熟人认出,就远远跟着走。大概走了二十分钟,他在一栋大楼前停下。冬余觉得附近场景很熟悉,抬头一看,是医院。
林怀哀径直走到三楼。三楼是重症病房,加上此时是医护人员的休息时间,走廊一片寂静。他慢慢走到走廊最后一间病房,看了看四周,才打开门走进去。冬余不敢跟过去,只得在楼梯拐角处等着。
那是谁的病房?大辉?他醒了吗?不过他一个人找他干嘛?
冬余有点揣揣不安。
开始她只是无聊好奇才跟着,没想到竟发展成跟踪。冬余觉得自己很不道德,好几次想走,可内心总觉得在这里会发现什么重要的事。直到2点半,林怀哀才走出来。她连忙躲在拐角的洗手间,确定他下去后,才小心翼翼走过去,颤抖着打开那扇门。
包厢里的地板铺着一层草席,有个人影席地坐在一张矮茶几前。
“你来啦,”他一边招呼长乐一边泡茶。
长乐在门槛处脱下鞋走进来,端坐在他面前。
对方给长乐倒了一杯茶。
“寒暄就免了吧,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郭飞笑眯眯抬起头,“不愧是政府工作人员,够爽快。今日找你其一嘛,当然是老朋友叙叙旧,毕竟快二十年没见。其二,是想跟你合作一单生意。”
“生意?”白长乐皱起眉头。
“我的名片估计你没看仔细,我是红岩水泥的省级总代理,”郭飞再次递上自己的名片,“最近中铁不是要在我们这里投标吗,我想做这个项目的供应商——你别担心,质量跟价格我只会比其他供应商更好,红岩也是老品牌了……”
“等等,”长乐打断他,“你是不是误会了。我只是玉屏市的一个普通公务员,并不负责在湖清的项目。”
“这杯凉了,”郭飞把长乐面前那盏茶倒掉,又重新砌了一杯推倒他面前,“你不能决定,但是你父亲可以啊,他可是湖清市的副市长。”
长乐盯着那杯茶一会,拿起来一饮而尽。他回答说,“我跟他也十多年没有联系了。”
郭飞用镊子把空杯子取走,又夹出一个新杯子。他边泡边说,“毕竟血浓于水,你去找他他不可能不管你,虽然你跟伯母这么多年来都没有名份,”他微微抬头又看长乐一眼,“你没听说他马上要竞选下届市长吗?”
“你!”白长乐刚想掀翻茶几走人,确被下面几句话压住了。
“昨天那位小姐很巧也姓冬哦,那她知道你过去的事吗……哦,还有你那变态的癖好吗?”
心脏把所有的血液都向上挤压,长乐的脑袋轰的一声炸开。
但他不得不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只能紧紧抓紧自己的拳头。
16
有光慢慢从门缝透出来,光的夹角越来越宽,越来越亮。
冬余屏住呼吸,站在门外先查看里头的情况。
这是一个不大的单人间病房。门的正对面就是病床,但看不清病人的样子。
不过病人正挂着点滴,旁边还有氧气瓶跟心电图仪等医疗器材,应该正处于昏迷中。
“打搅了”,她在心里默念着,然后轻手轻脚走到病床前。
带着氧气罩的男人约四十模样。因长期只靠输入葡萄糖维持生命所以非常瘦,紧闭着的双眼和长满胡子的两颊深深凹陷下来,细长的肢干在被单上方浮出树根般的痕迹。
——不是大辉。
冬余靠近细看,他的鼻子及脸型竟有点眼熟。
接着,她眼前浮现出林怀哀的样子。
他是林怀哀的父亲?
冬余才发现林怀哀从没提过关于自己的任何事情。
她想起他如同黑洞一般幽深的双眼,这双眼睛经历过什么,才会变得如此冷漠绝望?
“咔哒”,冬余身后的门再次被打开,吓出她一身冷汗。
她忙回头,是一名女护士推着治疗车走进来。
女护士长着一张鹅蛋脸,五官单独拧出来看,没什么特别之处,但凑在一起又意外的和谐,充满古典美。她个子娇小,加上身材属于丰腴形,所以看不出具体年龄。
女护士走到病床前,仔细观察记录着病人的情况。事毕她才同冬余搭话,“之前好像没怎么见过你来啊。”
“啊……我是那个……”
“你是陪那男孩一起来的吧,我刚刚上来时有看到他下去,”女护士细心给病人盖好被子,对着冬余笑笑,眼睛弯的像两枚新月。身后窗户白纱窗透进来的光,给她的剪影加了一层柔光。
冬余第一次如此具象的感受到白衣天使这个词。
等她回过神,对方正好问她,“我们以前是不是认识?总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冬余在脑海努力回想,确实没有印象,“不好意思,我以前确实是住在这里,但小时候的事情我都不记得了。我叫冬余,你有印象吗?”
“我叫初墨。真巧啊,我以前发生过一次意外,也丧失了部分记忆,””女护士把垂下的发丝挽回耳边,莞尔一笑,“所以我经常有种既陌生又熟悉的感觉,对你的第一印象也是如此。”
或许是类似的经历,两人一下子拉近了距离。
“没关系啊,不管以前如何,我们现在不就认识了吗?”初墨神秘兮兮的问她,“刚刚走的那男的是你男朋友吗?”
冬余忙摆手,“不不不,我们只是普通朋友而已。”
“哦?那肯定是很特别的普通朋友,要知道平常他都是一个人来的,”初墨笑得暧昧。
“对了,叔叔的情况如何,”冬余忙转移话题,她不擅长应付这种情况。
“患者的状态还算稳定,”她看一眼手上的记录表,“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醒来。”初墨有点感慨,“真等他醒来,不知道面对这个陌生的世界他有什么感觉。”
“他昏迷很久了吗?”
“你的普通朋友什么都没有告诉你吗?”初墨有点吃惊。
“真的只是普通朋友,”冬余满脸涨红。
初墨看着她难为情模样笑了,“医院的老病友了——从我来这里工作他就在这里。”
“这样啊……”冬余不知道继续说点什么。她虽称对方为叔叔,不过是个初次见面的陌生人。
“不过还是要提醒你一句,你要是喜欢你的普通朋友,那可要抓紧了。我们这儿的小护士貌似很喜欢他。”
“嗯?”
“好几次我在值班室或食堂听到她们讨论他,说他那个什么”——初墨故意拖着长音,“说他酷,总带着黑色鸭舌帽。来了就一个人坐在角落,也不说话。”
“不过他好像都是在休息换班的时候来”……初墨咬着笔头,忽然像是想起什么,忙看下手表,“啊——我要去下一个病房了,”她推着轻轻走出去,“下次见啊,”她眨了下眼睛。
她走后,冬余坐在角落的那张木椅上。
在这个位置,能看到天空的一角,偶尔有小苍雀直冲云霄。窗外茂密的榕树刚刚被修剪过,显得愣头愣脑。冬余有点累,她想在这里静静放空一会。很奇怪,在这间病房里,她有一种其妙熟悉的安心感,有一瞬间她真睡着了。
直到口袋里的手机把她震醒,她忙走到走廊外接听。
“喂。”
“你现在在哪儿啊?”
“我,医院,你忙完了吗?”冬余看着走廊尽头的窗户,街道华灯初上,自己是睡了多久?
“还没呢,操。这公司真是逼死人。我在收拾东西,准备乘今晚的火车赶回城里——宝贝对不起啊,要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了,”话筒那头传来彭珂略带抱歉的发嗲。
“没事,你先去忙,我可以应付得来。”
“嗯……我先收拾东西。你晚点选个吃饭的地方发个定位给我,我过去找你。”
“你想吃什么啊。”
“都可以,你决定。”
挂完电话后,她回病房确认没落下什么便离开了。
刚走到二楼,便遇见穿着便衣的林小树。
“哇,你在这里干什么?”冬余太过惊慌,忍不住先发制人。
“我来跟医生确认一下大辉的情况,顺到来检查是否有遗漏什么重要的证据。”
“证据?莫非大辉是被人推下去的?”她心里一惊。
“八九不离十,这是技术人员根据他现场跌落的高度与距离给出的初步判断。”
“那犯人有眉目了吗?”冬余汗毛倒立,这说明自己的一言一行都已经暴露在犯人的眼里。
“暂时没有,”林小树大手一摊,“那个地方比较偏僻,没装监控。另外一个小组正在调查附近车辆的行车记录仪,看是否有拍到什么——倒是你来干嘛?“林小树用着怀疑的眼神盯着他。
”我有点水土不服,医院瞧瞧,”冬余干脆照搬了白长乐的病症。
“你们女孩子太娇弱了,”林小树倒没有继续怀疑,“对了那房子怎么样?本来昨晚就想问你,但是太忙给忘了。”
冬余这才记起自己也没跟林小树回报,“房子挺好的,我们已经住下了,而且英嫂人也很好。”
“那就好,那房子离我家很近,以后你找我们就方便多了。”
“太谢谢你……”
“打住,”林小树打断冬余,“才认识你几天啊,我听你道谢都快听吐了。”
他看了看手表,“等下我要去英嫂那边一趟,你真要感谢我的话,就陪我吃个饭?”
“我是可以”,冬余支支吾吾的,“但是彭珂她……”
“嗐,让她也来呗”,林小树手一挥,“刚好请她吃个饭道歉,我昨天确实说有点过了。”
“那……那行吧。”
当彭珂拉着行李来到饭馆,看到林小树笑眯眯招呼自己坐下时,气的几欲当场就走。英嫂亲妈般的热情让她不忍发作,只得边瞪着冬余边坐下。冬余小声赔不是,“对不起啊,忽然就碰见了,他说想请你吃个饭道歉……”
彭珂翻着白眼,“晚点收拾你。”
“别气啦,就算不看在我面子上,也看在英嫂的面子上……”
于是乎,出现了异常诡异的饭局:林小树就像没事一样瞎哈哈,彭珂基本全程不说话,冬余不得不一直在打圆场。
终于,拉紧的弦还是绷断了。
“对了,你是做什么的?”林小树完全粗线条,丝毫没察觉到彭珂的冷淡。
冬余刚夹一口菜,忙放下搭话,“她在一个公关公司上班。”
“哇,公关,”林小树惊呼,“那你酒量一定很好,得陪我喝上几杯。”
彭珂脸色发青,筷子嘭一下砸在桌子上,”你什么意思?”
“我真看不起你的意思,”林小树解释道,“这都什么年代了,女孩子凭自己本事赚钱是很了不起的事情……”
冬余忙拉住彭珂给林小树解释,“不是那种公关,她的工作是给各大品牌写文案,不用喝酒……”
“抱歉,”林小树摸着头,“我一个粗人没见识,你别生气。要不是等下还要开车送你,我肯定自罚三杯。”
“谁要你送?!我自己不会去吗。”彭珂冷冷回道。
林小树看了看表说,“还有一小时不到,我们这里可不比大城市随时能叫到车。如果我不送你的话,你今晚肯定回不去——这火车一天就一班。”
英嫂一看状况不对,忙从厨房出来劝合,“是啊,现在是饭点,摩的都不好叫,何况你还有个行李箱多不方便。而且我也不放心你一个去,你就让小树送你我才能安心啊。”
彭珂虽不爽也明白这不是置气的时候,还是心不甘情不愿的上了车。一路上她都没说话,冬余自然也不敢搭话,默默等她气消。车上的电台信号并不好,断断续续的音乐的填充着三人之间的空白。
她们在进站口拥抱告别。
“有什么事情的话,记得打电话给我,我会第一时间赶过来的。”
冬余笑笑,刮了一下彭珂的鼻子,“别担心了,我会照顾自己的。你快进去吧。”
彭珂抬头撇见不远的停车处,林小树正跟他挥手告别。她白了一眼,“白痴,”没理他直接进去了。
开车回去途中,林小树电话响起。
他懒得把手机从支架上拿下,直接打开功放接听。
“喂?”
“老大,我拿到一段现场附近的行车记录仪录像。虽说没直接拍到案发情况,但拍到一些……”
“别废话,传过来给我,立马!”
“是!老大!”
滴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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