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谈永客他乡聆听手记历数大陆经典

说一说我心中的大陆经典唱片吧。应该说任何评价都是主观的。对于某艺术作品，每个人都会依据以学养修为为根基的智识力和以生活阅历经验为根基的感受力而做出不同的评判，我在下面列出的单子亦不例外。单子里九十年代的作品稍多，这未必是厚古薄今，只是作为七十年代末五年里出生的人，在九十年代的十年中完成了少年到青年到成年的转变，那是人生最敏感的时期，似乎更能够巨细无遗地捕捉并感受歌曲的美好。由于性格的温和，使我在风格上更偏爱以民谣为根基构建起的音乐，大概这也与国人的中庸秉性略有关系吧。传统意义上，一首歌是词与曲的结合，正如夫子所云“文质彬彬，然后君子”，好的歌曲在词曲上亦不能有所失衡。多年来，我仍是迂腐地觉得好的作品在感性的丰厚与理性的深广上不能缺一，任何形式主义都非我所爱。说到歌手与作品，我毫不犹豫地在靠前的位置上选择了老崔的前三张专辑，以表达自己对这位摇滚艺术家的尊重与喜爱。依稀记得九八年当《无能的力量》发行时，我刚刚从校园走入社会，生活的变动使我无心去倾听，并简单地以为老崔变得退缩懦弱了；近乎十年之后，我已过而立，当初的磁带还在，只是卡带式录音机却无，我只能坐在电脑前手拿磁带内页听着从简陋音响中流出的歌声，但老崔却再次使我震撼并感动：已过三十的我，似乎开始理解了当时三十七岁的老崔为何以这样的方式来释放那股“无能的力量”。就算在网络海量下载的今天，一个人所能听到的音乐也是有限的，而在有限听到的音乐中，又有多少是敞开心扉去聆听的呢？我得承认：尽管我自己每天以音乐来消磨时间，但很大一部分音乐只是过耳不过心。因此，下面单子的偏颇就是在所难免的了。第一，崔健《新长征路上的摇滚》

作为中国摇滚的开山之作，其意义自然不同一般。四九年始，集权体制对文化的戕害至今未休，当老崔穿着一身破军装、抱着木吉他、一路嘶吼地唱出他的《新长征路上的摇滚》，中国流行音乐才开始了真正意义上的人性觉醒与复苏。老崔在音乐之路的伊始就把笛子唢呐古筝等民族乐器引入到摇滚中，这对其后中国其他乐手的创作影响深远。就老崔的个人作品言，《新》是其最传统、旋律性最强的一张，之后的老崔创作上更加自我，并义无反顾地开始了自己的中文说唱的探索。第二，唐朝乐队《唐朝I》《唐朝I》，中国金属乐的第一张专辑，亦是巅峰之作。九二年，乐队正值鼎盛，丁武未老，老五犹在，张炬未亡，多年的厚积薄发，从创作到演奏，从录音到制作，二十余年间罕有出其右者。一曲《梦回唐朝》贯通古今，熔炼恢弘的盛唐气象与金属乐的张扬叙事手法与一炉，堪称中国摇滚最为瑰丽雄奇的乐章，至今仍为乐迷津津乐道。第三，崔健《解决》《解决》是老崔创作的分水岭。一部分歌曲如《一块红布》《从头再来》还残存着第一张专辑的风格，但如《解决》《投机分子》《像一把刀子》等几首歌曲源出于对朋克、硬核风格的借鉴与改造，这类创作则显示出老崔抛去旧习，主动变革的决心。在《快让我在雪地上撒点野》里老崔对古筝的运用堪称典范，其歌词中闪耀着粗粝与癫狂的诗意，在之后无论是老崔还是其他乐手的作品里再也寻觅不见。第四，崔健《红旗下的蛋》作为当时大陆最受人瞩目的摇滚乐手，在官方反对自由主义的肃杀气氛中，老崔在他的第三张专辑中献出了《红旗下的蛋》与《盒子》这样的歌曲，直接亮出刀枪，明确喊出想法，完全不同于过去的曲晦，正是这种对强权的决绝摒弃为尚在初起阶段的中国摇滚撑起了一副铮铮铁骨。第五，张楚《孤独的人是可耻的》告别了《一颗不肯媚俗的心》里的生涩，也沿袭了《一颗不肯媚俗的心》里的创意，张楚在九四年推出了这张完全属于自己的唱片。张楚的歌中有种悲天悯人的情怀，不是如上帝般高高在上的那种，而是姿态低得近乎谦恭的那种，就像在《赵小姐》这样的歌曲中听不出一丝的嘲弄与谴责；同时，这张专辑的歌词中闪耀着诗性的特质，亦使其显得独树一帜。在张楚童稚朴拙却略带苍凉的声音背后是一个感受到世态混浊后无奈无助的黯然神伤者。第六，王勇《往生》不可否认，《往生》的创作或多或少地受到了流行于八十年代的世界音乐思潮的影响，但如果真要是把《往生》局限在这一范畴内的话，那实在是太漠视了王勇的音乐野心了。在《往生》中，王勇在摇滚乐民族化和民乐现代化两个层面上都给出了自己的答卷，十几种民族乐器在现代电子midi的润色下焕发具大生机；更可贵的是，除去音乐形式外，佛教思想的引入也使这次民族化的音乐探索来得更加彻底。只可惜这个中国摇滚寂寞的拓荒者，做了前无古人事却后无来者续，但也正因如此，《往生》才是孤独而伟大的。第七，左小祖咒《庙会之旅》声音不是尖利就是沙哑，调子跑到南北极，说唱也没有任何节奏，词随处都是病句，曲毫无旋律可言……这就是左小祖咒，一个打开音乐潘多拉魔盒的人，所有扭曲的，混乱的，荒诞的，邪恶的，丑陋的，都肆无忌惮地涌现出来。其实，只有当固有规则被打破之后，一个具大的新天地才会出现，而左小祖咒正是这个打破规则之人。如果说《走失的主人》色调过于单一，那么《我不能悲伤地坐在你身边》则精细得迷失了方向，而《你知道东方在哪一边》早已沦为空洞之物，只有《庙会之旅》才是真正的极品！平衡的嗓音控制，扎实厚重的词作，饱满诡异的编曲配器，以及异想天开的创意，合成了这张中国摇滚最先锋的专辑。第八，窦唯《黑梦》《黑梦》是窦唯离开黑豹乐队后的第一张个人作品，也是对乐队时期的音乐风格的完全否定；之后的《艳阳天》与《山河水》同样是在《黑梦》基础上做的否定性变革；而现如今窦唯的空灵、充满禅趣的混合音乐风格，更是对自己过去的摈弃。可以说，窦唯是中国大陆最为自我的音乐家，市场、潮流都难以左右他的音乐选择。但就传统摇滚层面上看，《黑梦》无疑是窦唯最为优秀的作品，整张专辑浑然一体的完整感，行云流水般的流畅性，在中国摇滚发展的这二十几年里都是不多见的。第九，苏阳《贤良》这是近二十年里中国最具民族根源性的一张摇滚唱片。得益于西北民歌的补给与滋养，苏阳以西方现代民谣的编曲手法，融合唢呐、管子、笛子、胡琴等多种民族乐器，用洗练的词曲风格创作出了这九首带有浓郁西北地域文化的歌曲，唱片中洋溢着西北人特有的洒脱与豁达，豪迈与质朴，让人百听不厌。第十，金武林《严肃音乐①失乐园》这是一张被忽视多年的精品。或许是因为作为创作人的金武林不是一位好歌者，抑或是因为专辑里充满现代感的晦涩词风背离了大众的鉴赏口味，但这些瑕疵都无法掩盖专辑出众的音乐品质。在娴熟编曲手法的驾驭下完成了对流行、摇滚、古典等多种音乐风格与多重音乐元素的拆解与杂糅，既有细节处的独具匠心，亦不失整体的恢宏大气。如专辑中两首由陈耶门作词、金武林作曲编曲的《浮世绘》与《失乐园》，都是意象纷繁，结构细密的佳作，尤其是长达十分半钟、由宏大人声与弦乐编配的《失乐园》，是中国摇滚最具学院派色彩的巨制。第十一，许巍《在别处》“从九六年的《在别处》到零九年的《爱如少年》，许巍似乎在义无反顾地向人们展示着自己不断萎缩的创作力和钝化的感受力。曲风上的一成不变暂不说，视野的狭窄使其自囿在一片小天地中。歌词偏重内心与自我，目光所及只有自己头顶的风雨与阴霾，而事不关己的外部世界对他来说犹如不曾存在。只有第一张专辑《在别处》，还算是例外。整张专辑蔓延着灰暗而凝重的色调，诸多与青春相关的意象和情绪，如彷徨与迷茫，孤独与绝望，异乡的漂泊与对美好的深切向往都凝练其中。较之许巍之后的作品，《在别处》则显得尤为丰满而厚重。”以上的文字是在当时听了《爱如少年》之后随手写下的，现在看了觉得有些惭愧，里面多少还是残留着青年时期固执迂腐的左倾思想——这种思想是我在二十岁后开始避而远之的。我想，这么多年以来，内省的、温和的、淡定的许巍，始终在音乐中述说着自己的生活，从最初彷徨的漂泊，到如今从容的安定，我们都能在他的歌曲中一一领略。但作为聆听者的我，依旧在生活中艰难跋涉，依旧祖咒身在其中的这个体制，或许只是生活境遇的不同让我无法去欣赏许巍现在的音乐中如水的美罢。但无论如何，一个优秀的创作歌手对社会不公的漠视都不能不说是一种遗憾。第十二，杭天《冷水浇头》在《我的心是油炸的蚕豆》中，可以听到布鲁斯、爵士、福音等诸多美式黑化的音乐风格，但那时的杭天是被风格束缚着的。待到《冷水浇头》时，杭天有如打通任督二脉，一切根源色彩的音乐风格都在他的手中融会贯通，且运用得挥洒自如。词作上亦是越发的左右逢源，视角回归底层生活，从乡村到城市，从大公交到上班族，无不可以化入歌中，温馨的如《衣锦还乡》，戏谑的如《我也梦回唐朝》，深刻的如《一切正常》，均是佳作。尤其值得注意的是《一切正常》这首长达十分钟、带有些许叙事风格的民谣摇滚歌曲，是同类风格中绝少听到的。第十三，沙子乐队《星星落在我头上》沙子的歌词中有种北京摇滚特有的贫，狡黠与玩世不恭，有时候会让我想起一个聪明人假正经时嘴角边溢出的坏笑。刘冬虹的说唱似乎受惠于老崔的启发，但特别的是其在漫不经意中透出的那股无所谓的慵懒。同时，主音歌手身兼主音吉他手的便利使人声与吉他形成一种完美的互补互动，再辅之以扎实细密的节奏声部，拧合出情绪始终饱满的音乐流。《星星落在我头上》是一张睿智、浪漫、敏感而又醒神的专辑。第十四，野孩子乐队《上海ARK现场》又是一支被世人的忽视的乐队，仅仅传世几张小样和现场录音，只是借助了网络的传播，野孩子才得以被更多人听到并喜爱着。在所有的乐手或乐队中，只有野孩子最能表达出民谣的真实与纯朴，那是大西北辽远的天，光秃的高原，奔流的河与裸露的岩石，是褪去一切缀饰后留下的洗练。《上海ARK现场》是野孩子留下录音中相对出色的一张，收录了十一首最能代表乐队风格的重要作品。第十五，尹吾《每个人的一生都是一次远行》或许有人会以为尹吾将众多诗歌配曲成歌有些投机取巧，抑或有人会觉得尹吾的歌曲古板老旧，但我依旧把这张《每个人的一生都是一次远行》视为我的最爱之一。在如今，时政与时尚都在日新月异地变化着，尹吾却将视线拉回到那个近乎辽远的过去，那是个严肃而固执的年代，那时的人们充满了疑问与憧憬。其实，只要把专辑中的《各人》与《出门》两首歌拿出来，尹吾就足以得到所有人的尊重，此等才气二十余年里几人有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