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
“重读”是经典的重要特征。真正的经典,可以在任何时代激起人类灵魂的回响;真正的经典,可以经得起时间的考验。对经典的复归和再解读对当代人有着重要的现实意义。
笔走龙湖在新学期再次出发,推出“致敬经典”系列,让我们再一次走进经典,从不同的视角改写经典,与经典对话,向经典致敬。
阿随说:一只小狗眼里的爱情
——鲁迅《伤逝》改写
直到被他俩从这里带走的那一刻,我才发现还有比烟火更纯的空气的味道。
在我有记忆起,我的脑中就只有这座寺庙的一砖一瓦。我从没离开过这里,我也没想过离开。这里的每一个围合、每一个院坝,甚至每处的花花草草我都熟悉得打紧。我也有几个兄弟姐妹,但是花白的只有我一只。听娘说我出生时庙里的人好像都特别喜欢我,这一点我后来也感受到了——每次和尚们开饭敲云板时,我就知道会有“从天而降的馅饼”掉在我面前。
周围的一切,或许是因为生活可以无忧无虑而不同于那些世人,在我心里都充满了些许喜爱;但却又独独除了和尚们给我起的名字——“白子”。我虽不像其他狗那么聪明,但谁都看得出来这名缘何而起。“白子”“白子”,听起来我的毛色就是我能得到特殊待遇的原因,而不是因为我乖到从不扯破草垫。明明是我自己打算乖一点,却总像是被他们所希望的一样,而我的乖巧也仿佛成了他们的功劳。即使我脾气好,但久而久之,这两个字在我耳中也越来越刺耳;然而思来想去这样喊我又能如何呢?毕竟我的生活既没有焦虑也没有忙碌,仅仅为这点小瑕疵而不放过自己倒也不必。所以我在些许反感中又逐渐接受了这个名字。
整日沉浸在人们口中的“香火”中的日子不知道过了多久。和尚们每日吟唱戒定正香,偶尔过节香客也多一些,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直到不知哪一年过节,庙里办了庙会,那天人头攒动是我平生未见。我趴在一个小摊旁看着人流来往,正当快要无聊到睡着时,两双脚停在我眼前。
“这狗,看着好乖巧……这样懒懒的,可也真同我们那只油鸡的野性子相异哎。”一个女声说到。
“你呀,爱动物这一点,实在是毫不掩饰呵!”这是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
之后的对话大致都是围绕着我来的。那个男人还同我旁边摊上的小贩谈起来,我还隐约听到我的名字“白子”。然后男人给了小贩什么东西,便把我抱了起来。我以为只是想逗我,但直到被男人和女人抱出了寺庙门我才开始发觉不太对劲。
我心里仿佛被猛捶了一下——我感到有些兴奋,但更多的是慌张,尤其是看到一旁的年轻女人一直用“怜惜”的眼神望着我,我感到更加可怖。正当我准备挣脱时,她忽然说:
“我们叫它……阿随罢?阿随,怎样?跟随的随,阿随……”
叫我“阿随”?听起来,貌似是打算顶替我的旧名字“白子”。我并不懂“阿随”是什么意义,或许是“随性”,又或许就是“随便”起的?年轻女人一直和抱着我的男人有说有笑,而我听不到任何声音,脑子里思绪如麻,心也跳动得好些猛烈;但我的意识里不知为何已经开始默默接受了“阿随”这个名字。一直这样想着,却也没察觉已经离寺庙越来越远,反应过来时连寺庙里高塔的塔尖也看不见了,然而几分钟前的慌张感却已消失掉,取而代之的竟是些许的激动,我的尾巴也不自觉地摇动了起来。
倒也没什么不好的,也许这将是新生活的开端罢,我这样想着。
《伤逝》连环画,下同
来到主人的家中已有了些时日,我也已逐渐忘却了小时候在庙会的旧名字,并逐渐习惯了我“阿随”的新称呼,记得刚住进这个地方时,我常常在家中到处跑,因为对环境的陌生让我感到慌张,但好在子君足够疼爱我,从他们给我起的名字也就能看出,我是个停不下来的家伙,我也很喜欢跟在子君附近。不得不说,从某种角度讲,我和那群油鸡也确是同一副德行。
涓生我是不常见的,相反,我常常看到子君在家中忙碌,从早上的餐饭,到晚上睡前的家务,都是她一人完成,但她总是能把事情处理得很好,在偶尔的闲暇之时,她也会去安闲地带我散散步,亦或是一个人在低桌上读书,不过这样的时间却总是很少,更多的时候她都是在忙,手都没有停下来过。看到她的辛苦,我能做的却只是在趴在小木桶上、檐廊边上或是凳子旁,或者跟着她在她的四周闲坐着、陪着忙碌的她。
每天最惬意的时刻是傍晚,子君忙的差不多了的时候,便会坐在小板凳上呼唤我的名字,我总是迅速地“小跑”过去,轻轻地用头贴着她,而她则会温柔的抚摸我,用手面轻轻地顺我的毛发。
而到了晚餐时,她会小心地把我抱下去,然后放在为我准备好的晚饭前,为我准备的饭是不错的,量也不多不少正合我的胃口。子君则会在一旁安静地看我吃饭,她就那样闲坐着看我,眼神中充满了满足与欣慰,脸庞也会时不时的冒出慈母般的微笑。一开始看到有别人那样看着我,我是会因为害怕而不敢上前的;到后来是不好意思上前;到最后则慢慢习惯,看到子君高兴,我也吃得愈加津津有味。初春时节的晚风轻轻拍打暖洋洋的自己。
涓生回家的时间总是不定的,有时在子君还没做好饭时就回来了,时而又会在二次热过的残羹凉透后才回来,子君会在他归来时亲切地呼唤他吃饭。他们有时也会因白天的琐事而交流一两句亦或是争论几句,她也会因为两家的小油鸡时而和隔壁小官太太争吵几句,但微妙的是,那争吵总是如过雨一般,最终都逐渐趋于平静。
我很喜欢子君,对现在的环境也很满意,我慵懒地躺在自己的窝里,午后的阳光洒在我的皮毛上。想我应该会长久住在这里了罢。和子君一样,我在这样安逸的生活中也逐渐地胖了。她还是那样的忙碌,一天下来的工作我都看在眼中,但她却总是乐在其中,见到我和涓生时,脸上也总会带着微笑,但我却愈发觉得她的笑变得勉强、仿佛是把未挤尽水的海绵硬挤下去的无奈神情;又像是残羹剩饭无意下腹却又不得不吃的神色,我想她大概有些累了,休息休息便是了罢,可现实又如何允许她的休息呢?或许也是一种休息的方法罢,她说话确是越来越少了。
天气开始冷了起来,油鸡开始躲在窝里不出来,院子里树上的叶子也开始往下飘,我常常盯着地上的叶子,就这样追着它们,一直咬一直咬。
以前在傍晚的时候,子君忙完了,总是抱着我坐在小板凳上。夕阳慢慢烧了远处的云,她就慢慢顺我的毛发,然后油鸡们开始乱跑,我就听见门外愈发紧促的脚步声,我知道,是那个总趴在桌子上涓生回来了。
他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他,可是我害怕他,他最近看我的眼神越发锋利,总有一种想赶走我的欲望隐藏在他的瞳孔里,就像我小时候在庙会里看见的那只守着唯一草堆的大黑狗。他身上并没有美丽的毛发,但眼睛看我的时候却足够冰冷。而子君看我的时候总是亲昵的,她的声音轻轻柔柔,她用脸蹭我的长长的毛发,把下巴搭在我的头上,我小小的身子完全被包裹在她的怀里,那是油鸡们享受不到的温暖。我总是,在这样的温暖里想要一直睡下去。
可是院子里的门“吱呀”响起的时候,我就知道这种温暖又结束了,我努力用头拱着她的腰,可是她还是支着我的前腿把我抱下去,然后放在准备好的晚饭前。
最近的饭开始难吃了起来,可我还是饿,但总是要吃的,不然下一顿会更少。而且我总是嗅到他们桌子上的饭菜,从一开始的泛着油香味到现在清清淡淡的面食味,这让我本来就竖不起的耳朵更加没精神。
但我惊讶的是涓生,居然也会从桌子上起来和子君一起做饭!但这却使我平时最快乐的时光也变得苦闷起来,我总是得离他远远地才能觉得安全,可这样就不能陪着子君了。以前子君一个人的时候,我总是绕在她的脚边,不记得什么时候我扒她脚的时候她曾给过我一块肉,所以我总是再这样做,希望还会有更多的肉。或者呆在白炉子旁,那里总是很暖,地上总不会很潮湿,是个趴着睡觉的好地方。
可是最近子君好像太忙了,她总是在屋子里院子里跑来跑去,天气冷了,她连傍晚也没空抱我坐在小板凳上了。我的毛很久没有梳了,很多地方开始打结了,还有地上被风乱吹飞起的尘土,把我花白的毛发染得灰了起来,她是不是因为这些才不来抱我了呢?我只能自己顺毛,可是毛发太多了,我总有些顺不过来,还有那些饥饿的油鸡,总是来啄我!
而子君即使是抱我,手也开始粗糙了起来,并且总是顺毛顺到一半开始发呆,她就那样看着远处趴在桌子上的涓生,眼色是沁了水的,话也开始少了起来,可是怀抱还是很温暖,我趴着想。
这一天,涓生又趴在桌子上,我陪着子君在厨房,他们交谈过后,子君居然也一起凑到桌子旁,她的声音清脆坚定,而那雄性却在发呆的,他神色迷茫,却也失了往日的锋利,连我走到了子君的身边也注意不到,他紧攥着一张纸,像是要捏碎它。
这天晚上灯一直亮着,他们也一直凑在桌子上,那涓生趴的时间尤其地长,子君陪着他,而我陪在子君身边。他们偶尔交谈,大多是子君看着那趴着写东西的涓生,久到我的眼皮打滚,眼前逐渐暗下去,也不知道他们有没有离开那张桌子。
涓生其实不是锋利的,攻击性的,而是隐藏的,甚至狡猾的,他外表看起来应该是无奈的,日益疲惫的。
天气一天冷似一天,子君的衣服却并未见有加厚,整日价的忙碌却也不见她有受寒的神色,只逐渐看见她眼中透露出一种木然。我依旧是受她宠爱的,只是她极少将手指细致的伸入我的毛发,替我梳理清楚,我的清洁频率也变得越来越低,子君抱我却也不在意会弄脏她衣裳了,她终日忙碌。连拿盛食的碗给我时也只是重重往我面前一放,随后匆匆端着另一碗往油鸡乱叫的方向去,我之前对那些皮毛泛黄,体型比我小的东西十分感兴趣,现今看着他们长大,毛色变暗,也失却了幼时的稚嫩滚圆,我也就失去了对它们的喜爱,转而甚至萌生出一些嫉妒,为这么些东西,分去了她的时间。
我最爱呆的地方是厨房,即便鲜有的几见的涓生来的时候他总是蹙着眉头,似乎极不满意这里的环境,但是这里是家中最为温暖的地方,比起终日枯坐的涓生,这里有定时定点忙碌的子君,总是多一些人气。且涓生向来对我没有许多喜爱,近来他更为凶狠暴躁。子君喊他吃饭他似乎总是一脸极为不耐烦的神色,手捏着笔不耐烦的笃笃敲着桌子,紧紧蹙着眉头眼神含怒在子君摆放碗筷时不停随着她移动,我有些怕,情不自禁跟着子君的脚步团团转,她却不知情般一样一样安排妥当,最后直直坐下拿起筷子。子君坐下时也并无她以前端庄轻盈,似是一只装满谷子的布袋一般重重落下。
涓生似乎注意到了,又并无注意到。我只知他的凶狠眼神终于转变成了言语,听他压抑情感的言语一天天逐渐爆发,虽然我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但总归是与训斥伤害他的妻有关,有时我感觉他训斥子君,就像有时训斥我一样。子君终于在某天也与他有所回应,我缩在门边,听风尽情呼啸,屋内是她与男主人无言相对坐,她看起来极为疲惫,眼中尽是失望神色,涓生似乎注意不到这些,他脸掩在阴影之中,光亮处是杂乱堆叠的碗碟,最后他重重叹气,起身离开。子君失神着,我走向她,伏在她脚边,她一概不知,手无知觉的落在腿边。
此后他们便鲜少一起吃饭了,有时我见子君吃完后涓生还坐在书后,等他终于又从书后探出身子,却又不满意似的。我禁不住暗暗为子君鸣不平,她似乎对此有所感应一般,有时我偷眼观察,她竟先将男人的饭分出一点给我。有的吃我总是高兴的,哪怕我的食粮里总有许多绿叶子。
而我不知我食肉的愿望竟可以实现。我不明白起因是不是总使我子君不高兴的那个女人,她似乎一有机会便作势嘲笑子君,那日子君抱着我晒太阳,却听见别的女人的嗤笑声,似是冲着我来,我感觉子君的臂膀把我搂紧了,她的胸腔激烈震颤着,气息却远比那女人微弱,我从昏昏欲睡中警觉,对着那女人呲出我的牙齿,她很轻蔑似的,不为这影响,最后是子君先将我抱走,她直接将我放在地下,昏昏睡眼中见她远去背影,醒来竟闻到肉的香味。涓生也被吸引住。当她端着肉款款走来时我与涓生同时盯住她,然后我见她蹲下身,尽数倒入了我的饭碗中。
我听见两声叹息,而我已不再有另外的注意力去分辨,我将头整个埋进饭碗中,开始大吃起来。
食物越来越少了......即使我甚至先于涓生吃到第一口饭菜,即使子君曾受不住房东太太的嗤笑将那自己也不轻易吃的羊肉喂给我。但,终究是不够。
随即而来的便是多次的抗争和催逼。
涓生从来都不喜欢那群油鸡,甚至包括我。这我很清楚。不论是从刚到这个家里时子君给我起的名字,还是到因为我和油鸡们导致他不能拥有一间静室,又或是因为他吃的是我的残饭......他都没有任何理由喜欢我。
我能理解,但这也不是我能决定的。
子君,我的女主人,我其实并不太懂她给我起的名字——阿随。我已经记不清在那天庙会之前是否有过其他名字了,但既然她想这么叫,那便叫阿随好了。名字对于我来说并没有那么重要,重要的是子君。在此之前从未有人对我这般好:从早到晚地饲我,为我和涓生吵架,什么都先让着我......我沉迷于她温暖的怀抱、柔美的笑容。
但,危机感如同针刺一般将我扎醒。
子君很美好,生存却是更加基本的问题。
涓生步步紧逼,争执萦绕于耳。我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无力阻止也不想阻止。毕竟,我真的很饿,那群油鸡也并不讨喜。
终于,子君妥协了。油鸡们逐渐成为肴馔,我和涓生都享用了十多日的鲜肥。说是如此,但其实都很瘦,毕竟它们早已每日只能得到几粒高粱了。
很奇怪我并没有兔死狐悲的感觉,或许是因为我知道子君如何也不会这般待我吧。
可危机感还是如影随形,我害怕......
子君一天天的颓唐下去,似是觉得凄苦和无聊,甚至不太愿意开口。我只能安静地陪着她,偶尔做些动作逗她开心,后来实在是没有力气了,便也窝在她怀里不太愿意动弹。
我知道她是在为那群油鸡难过,毕竟她一直都是一个那样善良的女人。所以,她应该不会......我不安地蹭了几下。
日子越来越难过了......涓生期盼的信一直没有来,子君也没有一点食物来引我打拱或直立起来了。在伴随很久的危机感驱使下,我努力想减少食量,从而避免那个结局,但并没有什么用,即使我已经饿到很瘦。
我知道他们负担不起了,也预感到了那天的来临。随着冬天的逼近,一直以来针芒刺背的危机感反而舒缓起来,或许是潜意识已经接受了那个结局吧。不知道他们会怎么做呢?插了草标到庙市去卖,就像我来时一样,或许还能得几分钱罢。但子君怕是舍不得,她那么心软,我怎么忍心她受苦呢。子君,她以后可怎么办啊......
命运的刀铡终究落下。
从不主动亲近我的涓生破天荒的来逗我,子君不忍的侧过头。那也是我最后一次看见她的侧颜。包袱迎头兜下,蒙住了我的眼,我并不挣扎,由着涓生带我离开。如果我的存在对子君对生活实在造成了负担,那么离开也好,只愿她以后开心顺遂。
蒙着头我也不知道涓生往哪去,只能努力地判别并记下方向。良久,他停下了。拿下了我头上的包袱便想离开。从今以后再也见不到子君了,这个念头一起,即使我早已接受命运,一时也只慌了神想要追上涓生。
于是,他停下来,脸上是什么神情我也没注意,把我推进一个并不很深的土坑里。
土坑不深,但我现在实在太瘦弱了,一时也爬不上来。涓生离去的脚步声渐行渐远,我越着急越无力。不知过了多久,他彻底离开了,四周万籁俱寂。也是,这不知道是哪个荒郊野岭呢。不是早就预料到这个结局了吗?到底还是贪恋。
我瘫在坑底,疲惫地阖上了双眼,终究是被丢弃了啊......
涓生带着我搬离那个胡同很久了。
子君也离开很久了,我一直在等子君回来,越来越绝望,越来越觉得,子君大概率是不会回来了。
摸回家的那天我筋疲力尽,好像发了烧,昏昏沉沉的。
我当时觉得自己应该快死了,都说人死之前会走马观花地掠完自己的一生,一碗孟婆汤从此割去前尘往事,狗也会这样吗?我迷迷糊糊的想,不知道,但流浪的记忆确实飘起来,就像幼时看的一场开头雪,沁入脑海的是落在皮毛上那雪化水的点点凉意。
那些日子每天风餐露宿、朝不保夕,时常觉得自己也许下一秒就死了。在恶狗嘴里夺过食,也被围攻受过伤。好不容易摸回城里,因为脏兮兮的,停在别人的门口就会招来一阵嫌恶和驱赶。可我依旧一个街道一个街道地搜寻。我想回家,我想再听听那一声“阿随”,想继续给她作揖逗她笑。我实在很不放心她,也实在想她。
到底还是贪念那份温暖啊。
我终于看到了。门口子君依旧温柔地在笑,声音一如既往的和蔼亲切,我好开心,想扑进她怀里,想告诉她流亡的苦楚,想问问她最近开不开心,一切有没有好起来,但她忽然山风一样不见了。无论怎样找寻,都不见了。
我慌了,好像听到一声惊呼——我醒了,原来刚刚是场梦,那声惊呼是面前的涓生发出来的。依旧是从前那身长褂,但似乎更加消瘦孱弱了。他面色苍白,脸上全是再见我的不可置信;眼神复杂,似乎有痛苦也有欢欣。我无力同他说些什么,又昏了过去。
彻底病好,我回来了,但子君真的不见了。
家里一点子君的气味都没有了,刚开始我每天都在找,有时会很不安地冲涓生叫。我要是能说话就好了!但涓生应该是知道的我的意思的,他并不理会我,好像已经习惯了没有子君的日子,也清楚地知道子君离开了,更从没有要去找她的兆头。我很疑惑,子君是深深爱着他啊!子君怎么会舍得离开他?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尽管之前涓生也常常不在家,但……
涓生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了发呆的毛病,做饭的时候会,喂我的时候会,偶尔读书写字的时候也会发呆。会馆的家里本来有一幅金发碧眼的男子画像,刚搬进来的那天涓生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定定地看了很久,后来那张画像也不知到什么地方去了。
涓生已经找到了新的工作,但我仍然是饥一顿饱一顿——倒不是涓生苛待我,没了子君,他自己每天吃饭也是浑浑噩噩,毫无规律的。而且我一直都知道,他大抵还是不喜欢我的,但这次却没有再抛弃我。涓生仍旧不喜欢喊我“阿随”,而子君却是很喜欢这个名字的。阿随阿随,子君是希望能永远伴随在涓生的身边,追随着他,一辈子和和美美吧。现在我终于懂了“阿随”的含义,可子君,那么渴望幸福的你怎么会离开了呢?
总有一股化不开的悲伤和凝重盘旋在涓生身上。他读书时常常陷入一种冥思的状态,眉头紧锁,模模糊糊能听见他一个人的低语——“生路……”“新的生路……”新的生路?好像我没被抛弃之前也时常能听到,但当时没在意过,就连是子君也没有在意过。
初春的一个晴朗上午,街头有人在办葬礼,纸人纸马,素衣黑棺。涓生停下站了很久。唱歌一般的哭声随着春风飘动,巾幡纯白的缝隙里躲着湛蓝蓝的天。他是想起来了死去的子君吗?是的,子君死了,一切找寻都是无用的。我是从别人的口中得知答案的。闲言碎语里子君信仰的爱情被嗤笑,因为是涓生先不回家了,她一个人回到娘家里,没几天就跳河自杀了。不知为什么,我脑海里倒是飘过那几只油鸡的身影。他们也曾是欢欣快乐,衣食无忧的,最后也不过成了餐桌上涓生手边的几根残骨罢了。
“生路……新的生路……”书房里又低声响起这几个涓生每天都要喃喃几遍的字,我耳朵简直要生出茧子!他对这个问题已经近乎痴魔了。我想,他惦念这个比惦念子君还多,在他心里这个问题应当比子君还重要吧。
一天一天地挨着日子,涓生身上已经不只是化不开的悲伤和凝重,他越来越像一团虚空了。我讨厌他、恨他吗?当然。但是我看着他整个人越来越憔悴迷茫,又生出几分无可奈何的同情。如果子君还在,她一定会心疼他。
曾经好好一个温馨的家怎么会成这样了呢?我也实在是怯懦,不敢也不想再流浪了。至少在这里,我还可以骗一骗我自己——子君总有一天还会回来的……会回来的,我什么也没听到,我什么都不知道……
大概就这样守着些什么,无论是涓生、还是我自己,如此好好活着吧。
文字:严彬乔宇陆思扬
黄骏尧彭湃张冰洁
审核:张娟老师
编辑:赵芷含王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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