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调乏味会使心智错乱。
40年前,加拿大心理学家赫伯斯住对一些案例发生了很大兴趣:据传,一些人在极度无聊的时候出现了诡异的幻觉。雷达观测员常常报告发现了信号,而雷达屏幕上却空空如也;长途卡车司机会突然停车,因为他看到搭便车的旅行者,而路上连个鬼影都没有。韩战期间,加拿大国防研究会邀请赫伯斯参与研究另一件棘手的事情,研究人体处于单调疲乏心理状态下的产物:招供。那些被俘联军士兵似乎在被共产主义者洗脑(当时是个新名词)之后宣布摒弃西方世界。他们也许受到过被关进隔绝水箱之类的折磨。
年,赫伯斯为此在蒙特利尔麦吉尔大学搭建了一间避光隔音的小房间。志愿者们呆在这个狭小的房间内,头上戴着半透明的防护眼镜,手臂裹着纸板,手上戴着棉手套,耳朵里塞着耳机,里面播放着低沉的噪音,在床上静躺两到三天。他们起先听到持续的嗡嗡声,不久即融入一片死寂。他们只感觉到背部的钝痛,只看得到暗淡的灰色,亦或许是黑色?与生俱来氤氲心头的五色百感渐渐蒸发殆尽。慢慢地,各种意识挣脱身体的羁绊开始旋转。有半数的受测者报告说产生了幻视,其中一些出现在第一个小时:“有一队小人,一一个德军钢盔一个卡通式人物的鲜活而完整的场景。”
在年那个纯真的年代,加拿大科学家们报告说:“我们的早期受测者中有几个案例,声称其进入了被一个测试者称为醒时梦的状态。这种描述最初让人很是莫名其妙。后来,我们的一位研究员以受测者的身份观察到了这一现象,并意识到了其特殊性及其引申。”静躺不动到第二天后,受测者们可能会报告“现实感没了,体像变了,说话困难,尘封的往事历历在目,满脑子性欲,思维迟钝,梦境复杂,以及由忧虑和惊恐引起目眩神迷。”他们没有提及“幻觉”,因为那时词汇表里还没有这个词。.
几年后,杰克.弗农住继续进行赫伯斯的实验。他在普林斯顿心理学系的地下室建造了一-间“黑屋”。他招募了一些研究生;这些受试的学生们打算花四五天时间在黑暗中‘好好想些事情”。最初受试的一批学生中有一-位后来告诉前来听取情况的研究者:“你们打开观察窗的时候,我猜自己大概已经在那儿呆了一天了。我那时还奇怪,为什么你们过了这么久才来观察我。”然而事实是,那儿根本没有什么观察窗。.在这个与世隔绝的、寂静的棺材里呆了两天后,几乎所有的受测者都没有了正常的思维。注意力已经土崩瓦解,取而代之的是虚幻丛生的白日梦。更糟糕的是,活跃的意识陷入了一个不活跃的循环。“一位受测者想出了一个游戏,按字母表顺序,列出每种化学反应及其发现者的名字。列到字母N的时候,他一个例子也想不出来了,他试图跳过N继续下去,但N总是固执地跳入思绪,非要得到答案不可。这个过程实在令他厌烦,他打算彻底放弃这个游戏,却发现已经心魔难驱了。他忍受着这个游戏所带来的不断的迫求,坚持了一小会儿之后,发现自己已经无法控制游戏了,于是按下紧急按钮,中止了测试。”
身体是意识乃至生命停泊的港湾,是阻止意识被自酿的风暴吞噬的机器。神经线路天生就有玩火自焚的倾向。如果放任不管,不让它直接连接“外部世界”,聪明的网络就会把自己的构想当做现实。意识不可能超出其所能度量或计算的范畴。没有身体,意识便只能顾及自己。出于天赐的好奇心,即便是最简单的头脑也会在面对挑战时,殚精竭虑以求一解。然而,如果意识直面的大都是自身内部的线路和逻辑问题,那它就只能终日沉迷于自己所创造出的奇思异想。而身体或者说,任何由感觉和催化剂汇集起来的实体通过加载需要立即处理的紧急事务,打断了神智的胡思乱想!生死悠关!能闪避吗?!
心智不必再去虚构现实——现实正扑面而来,直击要害。闪避!凭借以前从未试过、也从未梦想一试的一种全新的原创悟性,它做出了决断。
失去了感觉,心智就会陷入意淫,并产生心理失明。若非不断被来自眼耳口鼻和手指的招呼打断,心智最终会蜷入一隅遁世隐居。眼睛是最重要的感官,其本身就相当于半个大脑(塞满了神经细胞和生物芯片)。它以难以想象的丰富信息一半消化的数据、重大的决策、未来演变的暗示、隐匿的事物线索、跃跃一试的动感、无尽的美色一濡养着心智。心智经过一番细嚼慢咽,抖擞登场。若突然斩断其与眼睛的纽带,心智就会陷入混乱、晕眩,最终缩入自己的龟甲里。
看了一辈子大千世界的眼球会产生晶状体混浊,这种折磨老年人的白内障是可以手术摘除的,但重见光明之前不得不经历一段全盲的过程,比白内障带来的混浊不清还要黑暗。医生通过外科手术摘除病变恶化的晶状体,然后敷以全黑的眼罩,用以遮蔽光线,防止眼球转动,因为只要眼球在看东西就会下意识地转动。因为左右眼球是联动的,所以两眼都要戴上眼罩。为了尽可能减少眼球转动,病人须卧床静养长达一周。入夜,医院渐渐沉寂下来,由于身体静止不动,病人愈加体会到蒙着双目带来的无边黑暗。二十世纪初,这种手术首次临床普及时,医院里没有机器设备,没有电视广播,夜班护士很少,也没有灯光。头缠绷带躺在眼科病房里,周围是一片黑暗死寂,令人感觉跌入了无底深渊。
术后第一天的感觉黯淡无光,只是静养。第二天感觉更黑暗,头脑发木,焦燥不安。第三天则是黑暗,黑暗,黑暗,外加一片寂静,四周墙上似乎爬满了密密麻麻的红色虫子。“术后第三天的深夜,60岁的老妇撕扯着自己的头发和被单,拼命想下床,声称有人正要抓她,还说房间起火了。护士解开她未做手术的那只眼睛.上的绷带后,她才慢慢平静下来,”此段文字记载于医院的报告上。
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初,医院的医生们在白内障病房-连发现21例异常病例。“有9位病人日益感到焦躁不安,他们撕下护具或是试图爬上床头的架子。有6位病人出现癔症,4位病人诉说身体不适,4位病人兴奋异常,3位病人有幻视,2位出现幻听。
“黑盲性精神错乱”现在已成为眼科大夫巡视病房时很留意的一种症状。我认为大学也该给予足够的重视。每个哲学系都应该在一个红色的类似火灾警报的盒子里挂一副黑眼罩,上面标明:“一旦发生与意识和身体有关的争执,请打破玻璃,戴上眼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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