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白黑》左云霖著
第六十四回
三秃头恣戏淫天下
一罗汉薄削富金刚
赵洪弱爱旅游。
乐山乐水,美吃美喝,心恬心甜,身轻身闲。
又秋季旅游了。
这次是全社出动,去一千三百多公里外的黑水岭。
三台车。
第一台是小车拍沙沓,车上端坐着社长洪海洋及其江满潮沙淘浪两位副手,不过不是洪海洋亲自“御驾”,而是专业司机石硕磊作驭手。
第二台是银盏面包车,司机是钟锁银。
这台车人烟稀少。不成文的规定是此车应坐年龄较大的中层干部和副编审,此时中层干部多多,可副编审赵洪弱上来后,这车就没人愿意上了。
毛病就出在钟锁银和赵洪弱这两个人身上。
这当中,钟锁银为主因,赵洪弱之因次之。
现在社里已是三台车,三个司机,不过今天社里的车只动用了两台,那一台大巴是租来的。
钟锁银在三司机里年龄资历皆居中,却是最有性格的,在他眼里,一把手是领导一切的把手,他总是要呈稚甜的笑脸称叔道伯的,这也就罢了,可他对一把手以外的把手皆藐视之,连派他出车都得轻言软语哄着来,而洪海洋却总是回护着他,怂恿着他,倒不是因为钟锁银有什么特殊背景或攥住了洪海洋的什么把柄,而是官场需要:只要恭维敬畏我,别的什么都好说,洪海洋要的就是钟锁银这种示范作用。
于是,久而久之,只要洪海洋不在他的车上,他总是把坐他车的人一律当成他刚刚在战场上奋起神威捉来的准备押往上峰处请功或弄到什么阴山背后干掉算了的一堆已经吓得尿裤子了的战俘!
于是,久而久之,只要不是领导拉名单而是有自选的空间,二把手以下都不坐他开的车,今天是旅游,自然诸事宽松些,于是人们都选择第三辆车,那大巴。
赵洪弱怎么也成了次要原因?
此时社里正是九羊十牧的时候,后勤科室比编辑室多,如果算上“大集体”,后勤人员恰是编辑人员的.5倍;而且每科室又都是正副两位科长,编辑室也是正副两位主任,加上工青妇的领导,分房委员会社务委员会的委员等等,遍地是官,什么官帽也没有的赵洪弱之流倒是寥若晨星了,可他当个小官就用古代圣贤标准忠孝节义礼义廉耻要求自己蹽蹶子地干,“鸟毛官衔也没有”时,就对多如牛毛的小官有些口上无德绷着脸,故人皆不喜而避之。
今天是旅游,赵洪弱情绪有些高涨,一不小心就上了钟锁银的车。
于是,面包车愈发没人上了。
可赵洪弱此时偏还知道自己是谁,社领导尚且3人一车,“鸟毛官衔也没有”的他决没有一个人坐“专车”的道理,加之也怕路途寂寞,于是从拉开的车门向上招呼人。
神头鬼脑的葛海舵正往三个车上撒目,被他喊上来了。
又把一对全社著名的冤家喊上来了。
这一对冤家就是贺加贝与袭龙衣,社内人称“锤对锤”。
这两位,同岁,皆高个子秃脑袋,又都是天昴文艺出版社名人。
“锤对锤”,有双重含义:一是如古代双锤将所用之锤,两柄锤子虽经常撞击又缺一不可,二取谐音“吹对吹”之义,相互吹牛谁也不服谁。
贺加贝说袭龙衣是“有大象不说骆驼”,简而称“说骆驼”,袭龙衣回敬他是“意淫天下美女”,略而为“淫天下”。
两人在正式半正式场合,则相互称呼“骆驼”“天下”。
贺加贝前文已画有概貌,这里还须再补描一下细部。
老贺不愧天都大学中文系毕业,确有才情,袭龙衣嘴上不说心里也服气,但贺加贝自己美其名曰“述而不作”,实际上是“钱而不作”,坚定不移地认为干什么都比写稿写书赚钱来得多来得快,宁可去当“业余编审”甚至“业余校对”赚劳务费也不赚稿费;
又深谙“名生利”之道,自诩为“杰出的社会活动家”即到处挂名,不但省社科联会员、省作协会员,省诗歌协会、省散文协会、省夕阳红诗书画研究会、省地方戏研究会、省通俗读物研究会、省儿童文学研究会都是会员,还多是发起人,自己坦言,在其中可赚些“巧钱”,最快捷的是赚评奖的劳务费,太容易了,写个评语就拿钱,立马兑现,还可到处混好饭吃;这几年平地冒出许多“名人辞典编委会”,社会科学类尤剧,他是有征稿必复,反正自己的材料像名片似的准备了一摞,拿出一张塞进信封剪下来信地址反贴上就邮回,信封不用写,邮票不用贴,扔给收发兼保洁工就完;又该类辞典的订单却一个也不填,辞典一册也不买,结果,一分钱也没花就弄到多得自己也数不清名目的“名人”;自言55岁后没在家里动过荤喝过酒,一馋了,“名人”就去“吃协会”。
钱没少赚,花钱却极为悭吝。
他和袭龙衣是中国象棋棋友,半斤对八两的水平,永远地谁也不服谁,每半个月至少交手半天,轮流作庄,袭龙衣坐庄时,有吃有喝,老贺又要赢棋又要解馋;轮到老贺坐庄,老袭连茶水都要自备。
何以然哉?老贺家也有矿泉水饮水机,但藏在厨房门后,在客厅里绝看不见,夫妻订下客用矿泉水的四项基本原则:常来的客人不给,水量大“驴饮”的不给,一次可能逗留45分钟以上的不给,科级以下(含正科级)不给。
老袭这四样全占,自然从未喝过贺家的矿泉水。初时有好几次贺家夫妻张罗现烧自来水给老袭冲茶,可到棋已下完3盘,水还没烧开,一问不是忘了点火就是煤气“没气了”,有一回,大概上次袭家招待规格太高老贺实在感动了,倒是“有气”也有水了,水也烧了茶也冲了,可老袭喝到嘴里一口,又哇地吐了满地:“你这是什么鸟茶!”
“怎么的?你来前刚找出来的,是三星级宾馆的好茶!”
“呸,破茶末子,足有五年了!”
“没有没有,满打满算也就四年!”
老袭气得不再说话。从此,一到老贺坐庄,老袭便自己提个小暖瓶似的大保温茶杯。
有一回,老袭被诊断出“右斜疝”,做了个小手术,住医院,老贺去探视,这回可是得花钱了,一狠心买了一只比拳头大一圈的烤鸡,足斤足两二斤桃——老贺公文包里常备一个小弹簧秤,买什么东西都要自己再检检斤。
老袭一出院上班,逢人就讲,这老贺胃口真叫好,大概也多少天没吃着协会了,去医院托名是看我,坐我床头把他带的一只烤鸡吃了个精光,连个鸡爪子都没给我剩,我反搭进了两个面包一瓶矿泉水,带的二斤桃,我快六十了,长这么大头一回见过,还没有猫卵子大,护士都笑,说是樱桃嫁接出来的!
换个人这棋也就难下了,可这二位却久战成癖,这个说我非你不赢,那个说怕你的不是好汉,半个月不酣战一回便都坐不安席食不甘味。
又玩得极认真。谁坐庄都要准备两张纸,作战况记录,某年月日一共玩几盘,某人输赢如何,某人悔棋几招,某人长考几分钟,双方签名,再交换文本,以作次日班上说嘴之证据。
再说说袭龙衣。
这袭龙衣和贺加贝不同,本单位除了“第一科”蓝燕燕谁也不知道他毕业于哪个学校,却常听他夫子自道曾在某部委下属院校进修过,和好几位国务委员副总理都曾是同学;此公平时总作出名满天下德化四海的模样,从不吹“艳福”“艳遇”,此外说人说事,啥大说啥!
说起下棋,也就和贺加贝打个平手,却总说自己当年出差到天江口,在弄堂口和某国手“切磋”过,指点过国手一招,那国手连声感谢,握住手久久不肯松开,说这一招可终生受用,还要去了“一招师”的名片;
说起组稿,天下名作家无论男女无论老少,他没有不熟识的。文坛耆宿,都是他的“年兄”“道长”;与他年龄相近的,都是“哥们”“姐们”“拍肩膀的”;后起之秀,一律“那丫头”“那小子”,“进步挺快”!
说起领导,必说国家主要领导。见到在国家机关工作的手拿抹布的服务人员,必说见到某领导贴身秘书了;见到某领导秘书了,必说某领导平易近人,亲自给他敬烟了。
说起出差,本来住的是招待所,特大名城往往还是地下室,街头吃油条大饼炒疙瘩,必说住“三星级”“四星级”,“那房间才叫‘刮净’”“那服务才叫周到”“那‘免早’才叫丰美”。
他的办公桌,高架构的毛笔架和硕大的砚台占去一半使用面积,写字,不论是给领导写审读意见还是给作者写信,一律用毛笔;不管办公室怎么样调整,他总是面壁而设座,办公桌上方必挂自己手书条幅,前些年是“大翼垂天万象在下,长鲸吸海百川为东”,气魄大极;现在时届退休,又改成“松高枝叶茂,鹤老羽毛新”,据说这是一位清朝皇帝写给自己一位老师的,暗喻之意不言自明。一有生人到编辑室,他总把人家目光往对联上引逗,知道内情懂其心情的,随口廉价赞美道:联语气象恢弘,意境远迈,雄视百代,书法钢骨铁爪,天圆地方,他便矜持地笑笑:“补白疥壁而已,何足挂齿!”;不识此局者,说此联似曾相识,书法是横平竖直的水平,他会当时便老成谨言起来,老心不怿惬者数日。
除了开会,这“锤对锤”非疲劳状态时一见面就“开捶”,因二位是老同志,都是街面上的人,而且“捶”的内容既和政治不沾边,也绝无揭洪海洋隐私反对洪海洋当权之语,洪海洋也不批评,可毕竟影响他人工作,只好把两人分在两个直线距离最远的办公室。
但现在全社才设六个编辑工作室,包括总编辑副总编辑在内满打满算才19位文字编辑,要两人不见面,不相互“开捶”是不可能的。
先开口者往往有主动,占上风。
老袭“捶”老贺,说老贺得到一张女士名片就算作增加了一个“情儿”,握一下手就算一次“零距离亲密接触”,人家赏脸吃他一次请,便算是对方“彻底解除武装”了。
老贺捶老袭更绝:昨日晚饭后,“骆驼”用剔牙的时间又给外交部长打了个电话,请他转告联合国,下届秘书长该安排谁就安排谁吧,他骆驼闲散惯了,暂不考虑到联合国当主席,等联合国聘请总统时再说吧!
两个人时常相互“治”。
老贺外面“有情儿”的事儿终于传到其妻仲氏耳中。
仲氏年轻时模样不错,比老贺小7岁,学历低,没个正经工作,可她的父母慧眼识珠,看中了贺加贝这个天都高才生,虽然戴了“有右派言论”的帽子暂在出版社做校对,但那是“白龙鱼服”,迟早要“鱼龙变化”的,便暗示撺掇女儿。
贺加贝盛年无妻,抓耳挠腮,踢床跺地,度日如年,出版大楼虽美女如云,可他小帽沉重,不敢心生妄图,一见仲氏嫩花一朵,早已拴不住心猿意马,誓词花样翻新,情诗一天九首,不出两个星期便将仲氏“解除武装”。
但仲氏属于“不禁老”型,加之病体支离,没过五十岁,便成黄珠,而老贺这些年虽未当官为宦,但业务能力大家都是交口称赞的,工资越涨越高,理事越当越多,文艺界出版界知名度越来越大,“外快”越来越肥,“性趣”也越来越旺,当年对仲氏山海曒日的誓言早就抛到了九霄云外,仲氏严正警告“路边的野花不要采”,他更是心有抵触:人都说不采白不采,白采谁不采?
一哭二闹三上吊皆不奏效,仲氏与老贺订立城下之盟:只要免费,你爱搞谁就搞谁,我不管你的人,只管你的钱!
他夫妻的“花钱不行,免费不管”的“二不协议”没过几天便被老袭弄明白了,又多了一个“治”老贺的法子。
老贺本来就在走廊另一端的办公室,老袭却关起门来往老贺家里打“老贺回家没有?”
电话自然是仲氏接的:“没有!”
“这小子跑得真快;发上个月的‘超编费’了,我们正要下楼‘嘬一顿’,他揣着钱跑哪儿去了呢?”
此时编辑实行发稿文字工作量考核,每月一结,超量者有奖金。
“他发了多少?”仲氏忙问。
“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袭龙衣一迭连声,表示不介入人家夫妻间的经济管理业务。
“你发了多少?”
“我完蛋,是副编审里头最少的,七百三,合到一年里头才一天两块小钱儿!”这时贺、袭二人都是副编审职称。
你尽可驰骋想象,贺加贝当晚下班回家,仲氏照例搜腰包时会出现什么情景!
不出两天,贺加贝便查出是老袭害的他,他也依样画葫卢:“老袭在家吗?有好消息!”其实此时老袭正坐在他的“墨宝”前。
“啥好消息?”老袭夫人急问。
“总理来视察,正在天昴大学,还要给天昴大学新教学楼题字呢!”
“这和他有什么关系?”
“嘿,关系大了,咱二小子不是在天昴大学念‘自考’吗?”
“咱”表示亲密,实指老袭的二儿子,与老贺绝无血缘关系。
“是啊!”
“叫他赶紧去找总理,让总理和天昴大学校长说一声,把咱孩子‘转正’得了!”
“那能行吗?”
“你是不知道,咱袭哥们本事非同小可,曾和总理是同学,铁哥们,每次去找总理,门都不用敲,架脚踹!这事儿还不小菜一碟!”
“真的哟?”
“这还有假?全楼人都知道,咱出版局长有难事儿都找他帮忙儿撕捋!”
这天晚上,“骆驼”还能有“草”吃吗?连他的二儿子本人都对他怒目而视,有人来电话找老袭,他抢先接答:“‘老袭’不在家!”便将话筒摔下。
但老贺对女人出手却大方,“有钱得往这上花,才叫值!”
他有全面的创造性的“情人理论”和“决知此事要躬行”的“情人实践”。
一有讲他“情人理论”的时机,他一定要振振有词“讲贯中西古今”一番,谁也不知他讲的是真是假,有据无据:
——“是真名士自风流”,温庭筠为什么能成为“花间鼻祖”?柳永的词为什么绮旎冶艳?都是因为情人多,在花街柳巷温香软玉滋补出来的!
——樱桃樊素口,杨柳小蛮腰,白居易心血管出毛病半身不遂了,还养着小嘴细腰的少女过精神性生活;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元稹老婆死了,悼亡诗写得也挺动情,还煞有介事地说“取次花丛懒回顾”,可过了两天半就憋不住得了新人忘旧人了!
——谢安待价而沽高卧东山之时,游必携妓;杜甫“饿走半九州”到处要饭,在四川倚军阀篱下混些残汤剩粥的时候,还对邻家一群少女想入非非;苏东坡蓄小妾朝云,打扮得别样妖娆,自己阳痿了,不能“朝云暮雨”,那年头又没有伟哥,只好徒唤“奈何奈何”!
——世界上最伟大的人物有许多是私生子,史有明文,中国的“千古一帝”秦始皇就“来路不明”;西方的耶稣、达文西、伊拉斯莫斯、小仲马、林肯、威廉大帝、索菲亚·罗兰,都是私生子!
赫胥黎还搞了个调查研究,结论说:私生子比婚生子聪明强壮!
——强奸”出来的孩子,“野合”出来孩子,比私生子更棒!孔子不就是“野合”的产品吗?刘邦也是,不过已经被劁过一次长了记性的司马迁没敢再批逆鳞明目张胆地写进《史记》而已!
贺加贝可不是只把箭拿在手里嚷好箭好箭而不射的理论不联系实际的人,据他自己说,他的情人武装起来足有一个娘子军排,为此得意洋洋,说这是一个男人综合能力的表现。
他还亲自向袭龙衣传经送宝:别看脸上都装得挺正经,只要客请得得体,礼送得得体,颂美的词儿得体,三下五除二,就能解除她的“武装带”,“得”她的“体”,不管她穿的是低开领还是职业装!
现在,上了面包车的这四位,共通点甚多,都年过半百,都是副编审,还有一点:全是谢顶秃头,又恰是昴文出版社在职的全部“秃子”。
这几个人的“秃”又各有特色。
赵洪弱的秃历史最悠久,早在中专时代就开始,到中年以后反倒停了下来,但囱门以前已差不多成了不毛之地,脑勺之前也皆草木稀疏,近年又改理平头,有的理发师难为情,竟提出收半价,为其半个脑袋无须理也;
贺加贝尝自言谢顶是祖上遗传,“贵人不顶重发也”,决非“话说多了”以后愁困所致;而其不同凡响处在于,头顶前后方向秃成一近似长方形地带,奇绝之处在于,普通百姓的秃头总还有些头发痕迹,而这位,裸露的头皮犹如未满三朝的婴儿皮肤,细腻得好像一碰就能出水;这水嫩之处偏又纵向生有两道肉沟,而且这肉沟也绝对光鲜,连谷底也无一丝头发根的影子,如此中国几百年几亿人口中才能出现一个的头顶,自然也得熟女好奇,一次当其坐姿时,偶至其身后的黄莺莺情不可遏,竟伸玉手摸且揉了3秒钟,此公事后说生平第一次真正体会到了“醍醐灌顶甘露滋心”的美妙,要不是唯恐社长见嗔,他可真不能自持了!
袭龙衣和葛海舵秃的面积和方位大致相似,但对残山剩水的处理却有不同,袭龙衣头发先天就有些蜷曲,太阳穴以后几绺又显得浓密些,略加修饰便成似放浪形骸状,实际上要的就是正视图浑如画像中的牛顿与爱因斯坦相结合之效。
葛海舵呢,只看头顶,秃得和赵洪弱相似,不过对幸存残发却远比赵洪弱珍视,左右后三部头发都留成四十年前农村中年妇女的齐颈长发,据说这就是当下艺术家的派头。
今天的面包车成了“秃子集合”,也成了秃子贺加贝落进另三个秃子魔掌的格局。
赵洪弱与贺加贝心和嘴不和,评副高职称时被贺加贝勒大脖子之仇早已还报,可疼痛至今难泯;袭龙衣与贺加贝本来就是“锤对锤”,葛海舵也因住贺加贝楼下,常受贺加贝的威胁与盘剥,试想这辆车能不热闹?赵洪弱能不一路心情愉悦?
可是,后上来的颜颂颇多少坏了点儿赵洪弱的兴致。
眼看就要开车了,已占据大巴最佳坐位的颜颂颇忽又下车,跑到银盏面包车门口,伸脑袋往车里窥视。此时,因为给后上车的秃子们让座位,赵洪弱已经退到面包车后排座位上,半靠半躺着。
赵洪弱在暗处,颜颂颇在车门外,明处,他看得清,那颜颂颇似乎是确认赵洪弱在此车内才拉开前车门蹿上副驾驶座位的。
赵洪弱略感诧异,也没太在意。
说起来,赵洪弱现在是昴文出版社的“三朝元老”,颜颂颇也算“两朝元老”了;颜颂颇是“三国社长”调来的,赵洪弱又被“三国社长”重用过,因此本应该有一种天然的心照不宣的亲切感,可赵洪弱和这位科长就是一直亲切不起来亲密不起来的敷敷衍衍的关系。
禀性就不行。赵洪弱天生就和颜颂颇这一类“算账先生”固有的整天计锱较铢的特殊性格格格不入;而对颜颂颇这一位“算账先生”尤甚。
这个人特注意保养自己皮肤的习惯令赵洪弱生厌,总是千方百计涂泽自己的脸,久之确实见效,端的白嫩了几分,可身上总有脂粉味儿,初时人们还以为是在脂粉丛中熏的,因为财务科其余大众皆是少妇或待字闺女;过了许久,秘密才被发现,原来他自己抹得不比“同室”们粗疏,老糙肉皮却暗与“同室”美女们比嫩白!
还远不仅为此。赵洪弱觉得此人性格多面,情绪多变,翦翱翔调走后,颜颂颇很快就成了洪海洋的亲信,过分自觉地配合和追随洪海洋;赵洪弱虽然是最小的编辑,但社里的盈亏大势还是有感觉的,可这位能把社里财政精确到小数点后两位的财务科长,却在年终总结时总能报告出“大好形势”,与上年同比环比增长了百分之几点几几几,去年社里的“经营机密”不知怎么就泄露出来了,说是比前年又多亏了一百多万,他年终向大众报告时,不说盈了多少亏了多少了,而是弄出一个至少五分之五的人闻所未闻五分之四的人闻也不懂的“资产负债率”“降低了”,并语惊四座地晓谕全体没有财会知识的愚氓:大众皆无一种“觉悟”和“理念”,都是“农民意识”,误以为“负债”是坏事,其实所有企业都是在负债中“滚动发展”的,说白了,不敢欠银行钱的企业寸步难行,那样的企业领导是哈尔套守鸡窝的老太太,有几个鸡蛋就卖几个鸡蛋,就用那几个鸡蛋的钱办几个鸡蛋的事儿,而有胆有识的我社以洪海洋为社长的英明领导,就是能赚会花,就是越贷越多,越滚越大,而去年“负债率”还硬是降低了!
经他这么云山雾罩的一“报告”,大众又明白了,今年我社形势依然是莺歌燕舞高路入云端,于是皆大欢喜了。
赵洪弱总觉得这财务科长的理论是为洪海洋所阐发与演绎,不单是洪海洋的“财务部长”,还是高度自觉的隐形“宣传部长”,而且,那年把两张十元纸币夹报纸里打偏手的事儿给赵洪弱印象也太深。
可颜颂颇也确有让几个秃子赞赏的地方。
此人也得算是洪海洋的“初中兵”序列。
何谓“初中兵”?这是赵洪弱对洪海洋重用的不少中学生学历者的暗称。这些人控制着后勤财务、人事、办公室所有部门,正如明白人所说,这几年聪明人“在啥单位不干啥”,在学校别教书,干啥都比教书有权有实惠,出版社亦如此,编辑在本单位是最没权最没用的,而“初中兵”却整天神气活现,寻风望气,察颜观色,随时向洪海洋媚语谄笑,并揣摩着洪海洋的心思而决定对赵洪弱们的“服务”方式和程度。
怎么是“暗称”?赵洪弱也知道“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的哲理,从不公开使用“初中兵”的称谓也。
可颜颂颇这个“初中兵”虽然全日制学历也只读到高一,但又异于其他“初中兵”,确实有一点儿文学悟性,加上在文艺出版社工作,颇肯入乡随俗又读书不辍,有时甚至公开流露出“文才”胜过某些编辑的自信;不过在贺加贝面前还不敢托大,而贺加贝和他的关系也还算说得过去,其主因是贺加贝偶被“情况”卡住了在办公桌里藏的钱又被夫人搜走,就得找财务科长来通融一下暂借几张“老人头”救场;也正因为如此,贺加贝得买颜颂颇的账,颜颂颇偶作旧体诗词请贺加贝“指正”,贺加贝就不免随便揄扬几句,颜颂颇也便渐渐地由自称“业余诗人”演变成了贺加贝称“非著名诗人”。
“非著名诗人”说话也故意引经据典或甩弄掌故,有时也真能把经典和掌故用得恰到好处;又喜作赵洪弱和袭龙衣的“解人”,赵洪弱虽然一向敬畏领导,却也偶然对处级以下的小领导指桑骂槐借古讽今一下,颜颂颇总能找适当时机指出典出何处;袭龙衣每挂出大气磅礴的新条幅,他必千方百计查问得出处,再为别人解读;当然,颜颂颇也常有误改“明日黄花”和错用“差强人意”的时候。
闲言叙罢,回到现场,洪海洋一挥手,三台车一列纵队,依次排开,向城北开去。
城内车窗都开着,彼此还能互相听到各车内的欢声笑语,一出城,车速快了,路上有尘土了,就都关上了车窗,各寻开心了。
贺加贝何等机敏,车轮转动前就忽然发现阵势不对:虎落狼群了!
可刚想移动,袭龙衣就大喊:“洪爷,‘天下’看这车上没美女,要跑!”
“咱贺兄哪是为色弃友之徒!”靠近车门的葛海舵冲上去闩死了车门。
秃子们的车上,一番挤眉弄眼,就拿贺加贝当众矢之的;反正都是男人,就直奔已经果腹的男人在一起时永恒的中心话题。
袭龙衣先拉大栓开了枪:“喂,喂喂,天下,女人不都一样吗,你怎么说一个女人一个味儿,是那么回事吗?”
“怎么不是那么一回事儿?那不明摆着的事儿吗?”贺加贝正为听了赵洪弱召唤误上没有女性的“贼车”而懊悔,一遇到这自己钻研有素的话题,可谓一搔正中痒处,立即神采飞扬!
“我怎么就不信,你看你狗熊身材蛤蟆眼,凭什么呀,就能有那么多‘情儿’?”葛海舵也拎着启发式教学法往上冲。
“唉呀,你们这就不懂了,女人不是看你长相,而是看你‘三大要素’,三大要素过硬,模样不吓人就好使!”
“哪‘三大要素’?”赵洪弱也嬉笑着凑热闹。
“你们几个就是叫孔老二捆的太死了,快活动活动心眼吧,净提小儿科的问题,告诉你们吧,一是钱,得出手大方;二是甜,得会甜言蜜语;三是那话儿过得硬,有了这三大要素,百试不爽百发百中!”
“说死我也不信‘百发百中’,说死我也不信你有那么多‘情儿’!”又轮到袭龙衣火力骚扰了。
果然,贺加贝马上还击:“我若没那么多‘情儿’我是王八犊子!”
接着这个话茬,众人便要贺加贝交待与所有“情儿”的“第一次”,要“原创”不准“剽窃”,要“细节”不准“轻描淡写”,直说得众秃情不自禁大叫大嚷,颜颂颇情不自禁插科打诨,钟锁银情不自禁嗷嗷叫。
正在沸反盈天,钟锁银突然一脚急煞车。
是前面的轿子停了,江满潮和沙淘浪钻出,来到面包车前。
原来,洪海洋接到电话,说局里明天上午要开紧急会议,说分管副省长可能来,各出版社一把手必须参加,调转拍沙沓回去了。
二三把手自然没有轿车就坐面包车,总不能去坐大巴掉了身价。
面包车本来还能装得下,但原在面包车上的,知道领导上来了,车不能太满;赵洪弱一看,颜颂颇乃当今“第一科”,比社领导小不哪儿去,不该下去也不能下去;袭龙衣一向是俯视大千眼空无物爱谁谁,时常和贺加贝搞“统一战线”埋汰这俩领导“头脑冬烘”,自然也不会让位下车;葛海舵分房委员会主任好歹也算中层干部,坐面包顺理成章无须下车,只有自己是弱者,又正值“鸟毛官衔也没有”的历史阶段,自然该知趣下车;贺加贝呢,早就想到男女混装的大巴,于是和赵洪弱一起下了面包车从群众中来回到群众中去了。
这才是:
遭围攻天下讲演猎艳,
避同舆褐衣移坐大巴。
洪海洋一走,大队人马都是彻底解放的感觉。
大队人马继续前进。
按“先遣队”的安排,夜宿鹿鞭溪宾馆。
晚餐酒后,多数人在楼下广场跳舞唱歌。
赵洪弱却在三楼自己的房间下棋。
棋桌、棋子是从宾馆游艺室借来的。
对手是同室的葛海舵。
这两个人下棋,本无人敢围观,葛海舵的口头禅太呛人:“二人下棋,多嘴是驴!”那“驴”字声音又高又粗还带上扬的尾音!“滚!要不你来!谅你跟开裆师娘学那两下子也不行!”
但还是把房门闩上了。
两人开战。
这两人赌德特好,行棋快,“车”放对方“马”脚上也不悔棋。
两个小时,下了1盘,互有胜负。
院内的歌舞会已经散场。
葛海舵也要洗澡睡觉,棋战结束。
赵洪弱余兴未尽,下楼到院内转了一圈。
山区秋夜的晴天旷远幽深,空气湿润清甜。
回望社里所包下的宾馆二号楼,有的房间已熄灯,有的灯还亮着,但窗帘已经拉上。
只有二楼东头的一间,不但灯亮着,还半开着窗户,隐隐传出扑克摔在桌面的声音。
有人在打扑克!
美妙诱人的声音!
他本来发过誓,今生再不在家外打扑克了。
读研第三年下学期时,墨老师又批他一回,不过不再是当众,也没有声色俱厉,而是带有暗示性质,说别太贪玩了,科研处又接到反映了。
一想确是错在自己。原是以为快毕业了,和这些学友要各奔东西了,再凑在一起不容易了,“古人思秉烛夜游,良有以也”,也抓紧晚饭后到就寝前时间多在一起玩一玩,当然多是打扑克;经老师一委婉批评,一想自己眼看向不惑之年奔了,总和扑克这么亲真不是个事儿,于是痛下决心,把扑克戒了;只是当年陪张科级进山“提”木材时陪玩了一路,到天昴文艺社十来年了,他从来没在本单位开过戒!
此刻,本已对扑克心如止水的他,忽然就马思边草雕眄青云,勇士听到冲锋号良骥闻得鼙鼓声!
像是有一根线拽着他,他上楼来到01室门前。
门锁着。
敲门。
室内有轻微声响,但无人应。
加大力度,再敲。
不但不应,反倒一点儿声音也没有了。
用脚踢,咣咣。
“谁呀?”终于有人应了,是尹君群的声音:“都睡了……”
“睡个拐咕隆!”
“妈的,是洪爷!”尹君群听出是赵洪弱声音,边应边开门。
屋内烟雾腾腾,4个人,里面的两张床移向中间,一张床上对坐两个人,原本临窗小桌移到了两床中间,铺着一袭对折的床单。
尹君群回身又将门锁死。
“干什么呢?怕人没好事儿,还插着门!敢情社长回去了,你们解放了,开赌?”赵洪弱虎着脸虚张声势。
“哥几个玩一会儿!”尹君群答道。
“哥几个”除尹君群外,是“直属编辑”牛特牧,出版科长宫定宇,北海饭店承包人佟伟信,全是社里最有钱的主儿,听“骆驼”说,他们在北海饭店雅间内,每晚输赢动辄上万元。
“洪爷也不是外人,咱们继续干,洪爷看热闹,可别多说话,带‘彩’的呢!”佟伟信最先从身后枕头底下掏出扑克牌来。
“我不是‘外人’是‘内人’啊?”赵洪弱往桌边凑。
“想让你当‘内人’,可你不是不会玩嘛!”牛特牧仰起脸:“要不你上来比量几把?”
这家伙比赵洪弱小十岁,身材精悍,脸膛皮肤微黑,眼睛大而有神,素称社内“赌王”。
“上来就上来,‘干中学’!”赵洪弱心痒手也痒。
“要不真算洪爷一个,跟着‘白玩’,改‘四掐一’!”尹君群担心赵洪弱不会玩,也输不起,提出善意方案。
“那不把局搅了吗?这么的,洪爷坐我身后,看我们玩,坐地‘抽头’,谁赢‘抽’谁的十分之一!只赢不输行不?”牛特牧又提一方案。
“行不?”尹君群又重复问赵洪弱一句。
“不行,大丈夫当自取富贵,干嘛坐地‘抽头’?我又不是赌场老板!”赵洪弱否决。
“操!上!洪爷输了我掏!‘四掐一’,洪爷也就几把牌就能学会!”尹君群下了决心。
都急于继续战斗,尹君群这一锤就定音,又拿来一副新扑克牌:“‘扔仨儿’!”。
“扔仨儿”是术语,此方玩法,“四掐一”要将54张牌中的方块3、草花3、黑桃3扔掉,只留红桃3作为“游荡主”,即永远是最小的主牌,这些赵洪弱心里都明白。
“我干嘛受你施舍?我空走3把练练手,第4把就动真的!”赵洪弱挤到窗前位置坐椅子,成了坐南朝北的“主席”,一则赌场上“独占一方”,吉利;二则他生性怕热不怕凉。
这个位置是牛特牧的下家,佟伟信的上家。
洗牌抓牌。
“‘多大的’?”赵洪弱边抓牌边问。
“‘10分’!‘70’以上‘双份儿’!”
“什么乱七八糟的,说明白点儿!”赵洪弱装傻充愣。
“就是‘打家’叫50到65分输赢‘10分’,就是10块!叫70分以上输赢‘0分’,就是0块!”
“‘全带’!‘楼’,‘楼上楼’,‘双份’,‘双双份’!”
“抠底带‘享受’的!”
几个财主真把赵洪弱当成了门外汉,不厌其烦地“教导”。
赵洪弱惊而发狠。
惊的是筹码可真不小,赵洪弱是平生第一次;发狠的是,你们几个“金刚”都是“匿名信”的干将,把我当石头蘸些屎尿去打翦翱翔,翦翱翔被你们埋汰走了,我身上的臭臊味至今也没全散,你们倒得把了,把出版社的来钱门路都把持在手,把“总金刚”洪海洋蒙住唬住舞弄住,自己拼命捞,都发了财,本爷今晚非当一把梁山好汉取你们点儿不义之财解解恨不可。本爷不会念书,本科研究生入学成绩都是全系倒第一,可打扑克,穿活裆裤时就和唐大嘴在锅台上输赢玻璃球的!
本来武艺高强却要伪装一种兵器也不识,孔武有力却要伪装成弱不禁风,还真挺费劲。
有语录,假的就是假的,伪装应该剥去。
第4把,真干了!
赵洪弱掏出钱包,倾囊倒出元,拍在右手床边,摩拳擦掌。
牛特牧一脸轻蔑:“操,就拿那么‘4张’钱来搅局,还不够走‘一圈’的呢!”这家伙平时又笑贫又恨富,为人也特别“抠门”,不过对赵洪弱一向青眼。
“别客气,有本事你放马过来吧,你一把都赢去我立马去睡觉!”赵洪弱不示弱。
抓牌。
“双儿!”牛特牧抓到第9张牌,不等“头家”开口,就把底牌按住。“双儿”就是叫“70”分的意思,输赢都是“双份儿”。
看看手里的牌,无人敢作声。
赵洪弱也摇头。
“‘光秃’!”牛特牧一抓起底牌就气壮山河!
“什么主?”佟伟信问。
“红桃!还打什么‘主’呀,手抓4大‘调儿’底牌又捞上一大‘调儿’!红桃‘A’‘K’‘10’是主牌,一张方块尖儿算‘副’!”
“赌王”把底牌扣好,把9张牌索性摊在赌桌上:“拿钱!”又对赵洪弱:“不让你玩你非要玩,你那俩钱还禁玩儿?好哇?一把跟着输了六十!”
其他三位欲投降状。
“且慢,这牌就算‘光秃’哟?”赵洪弱紧握着牌。
“这还不‘光’?行了,你那份我不要了,你还在旁边看热闹吧!”牛特牧表现得少见的大量。
“不行!得一张一张出!”赵洪弱态度坚决。
你道赵洪弱抓的什么牌?玩这么大的,他也认真,别人抓牌过程中都扣着不看,赵洪弱抓一张看一张,可牌运太差,抓了个“满把红”,7张碎红桃,一分也没有,最大是“Q”,另两张是梅花“Q”和方块“”。
赵洪弱暗自叫苦,看自己的牌,头一把就得掏钱,新牌,眼看着洗了好几遍,怎么抓的都是一个品种?
谁知道“赌王”竟然叫红桃主!
赵洪弱能投降吗?
玩扑克,场上只要没有出千的,赵洪弱极少输牌,更不会把牌玩糟践了。
赌王不知利害,还在嘚咕:“真是没玩过扑克,这不纯粹是浪费时间吗?5调儿!”牛特牧极不耐烦,拣起另4张牌,留下两王仨“二”,看着赵洪弱:“给牌!”
“不是‘5调儿’吗?惹不起,给!”赵洪弱给出5张红桃,最大的是“红桃9”,最小的是“红桃3”。
见赵洪弱没有“断主”,牛特牧有点儿表情僵硬,盯着另三位出牌。
下面三家总共才给出两张红桃。
都是行家,牛特牧又已经把自己的9张牌公开了,5个人都明白怎么一回事儿了:赵洪弱的主牌和牛特牧的主牌一样多,牛特牧大牌都出手了,赵洪弱剩的却相对都是大牌,缺的“方块”肯定也在赵洪弱手里。
都严肃了,知道这把牌要“出卤子”了。
“赌王”知道大事不好,但还把希望寄托在赵洪弱初次玩犯错误上。
赵洪弱生来只会犯幼儿园水平的“政治错误”,可这种错误他能犯吗?
结果,抠了底,还捡了55分。
“尹君群,我该得多少?”赵洪弱继续装外行,请尹君群替他算账。
“这把牛兄好牌输了个大的!”尹君群怕“赌王”急,声调平和,也没说钱数。
“哪有这么抓牌的?一百年也遇不到这么一回!不会玩的净抓坑人的牌!”牛特牧一边数钱一边嘟囔。
“谁知道呢!你打什么主不好,偏打我满手!这么着,你给我一半就行了,没出牌的时候你不是表示要‘优待’我吗?”赵洪弱也大量。
“拉倒吧,算我给你掏点‘本儿’!”“赌王”扔给赵洪弱5张“老人头”:“找我二十!这牌真他妈邪性!”
“我这破牌一把就赢一个月工资?”赵洪弱又作吃惊状。
“这叫‘双儿抠,楼上楼’,你又加倍‘享受’!”佟伟信解释道。
“打的不错呀,我寻思你能用‘方’管我大尖儿呢,那我的老K就成了王牌,你就抠不成了!”
“‘干中学’呗!”
话休絮烦,赵洪弱装着越来越熟练,越来越放开,加之赌以气胜,这几年他在社里地位最低却成了“洪爷”,特有脾气,在此赌桌上自然也是爷气凌烁,玩到午夜,估摸赢了近一年的工资,赢怕了,听说公安局有“线”,输赢两“篇”就算案子,现在到手足有四“篇”了,有生以来从未一次赢过这么多,换一种场合,按惯例,此时赵洪弱该往回“倒”了,看谁输得多就故意输给谁一些,可今天,他不“倒”,就是要取些不义之财解点儿恨出点儿气,这几个家伙在单位羊狠狼贪敲骨吸髓上下其手天天琢磨对出版社“楼儿抠”,搞得金光盖地铜臭熏天阎罗殿上尽是阴霾枉死城中全无日月,我不过从不义之徒手中拔九牛身上一根毛,沾五湖四海一滴水,有何不可!
他推说坐车一天累了,困了:“明天路上我请客呗!”
“谁敢叫洪爷请客,早点儿睡明晚儿再玩儿!”佟伟信边说边起身给赵洪弱让道。
没人在意赵洪弱输赢多少,更无人说赵洪弱赢了就跑,完全是司空见惯。
尹君群一面礼送赵洪弱退场,一面顺手把玩过的扑克牌划搂到一起扔进了废纸篓,宫定宇又掏出一副新牌。
看来战斗正未有穷期。
这才是:
也有天性也不平,方与金刚斗输赢,
昔年不平醋二鱼,今抠一鳞鱼未疼!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作者简介:
左云霖,辽宁海城人,年生,年毕业于辽宁大学中文系,年获硕士学位,中国作协会员,民盟成员。先后担任春风文艺出版社编辑、编审、编辑室主任、发行公司总经理等职。策划编辑的知名图书《上海宝贝》,《布老虎丛书》等风靡全国。著有长篇历史小说《风流天子》、文史杂著《高适传论》《中国弑君录》等,在国内外历史小说界享有盛誉。长篇自传体章回小说《红白黑》是作者花费九年功夫,倾心创作的一部长篇巨制,为其代表作。往期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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