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古族宗教祭祀中女性禁忌原因浅析

樊永贞

（察哈尔右翼后旗疾病预防控制中心，内蒙古　白音查干　）

摘　要：蒙古族的祭敖包、祭天、祭火、祭苏勒德、祭祀祖先等宗教祭祀活动中，有许多针对女性的禁忌。其原因既有保护女性免受亡灵的侵扰，避免女性受到祭祀场面惊吓，也有防止女性泄露家族秘密的可能。至于藏传佛教传入蒙古后在祭祀中出现的女性禁忌，也不排除有对女性的歧视和贬低意识在内。

关键词：蒙古族；宗教；祭祀；女性；禁忌

在蒙古族宗教祭祀活动中，有许多关于女性的禁忌，如祭敖包、祭天、祭火、祭苏勒德、祭祀祖先等仪式中，均有禁止女性参加亦或参加也要采取遮挡颜面等防护措施。为什么蒙古族的这些宗教活动中会对女性采取如此禁忌呢？本文试图对其禁忌原因作粗浅分析。

图1　

（一）敖包祭祀中的女性禁忌

近现代许多蒙古部族在野外祭祀敖包时，是禁止女性参加的，也就是说，不准女性去到野外祭祀敖包的场所。①苏鲁丰嘎记述了巴林地区每年农历五月初九举行赛罕汗山的敖包祭奠活动，要求前往的女性必须远离作为祭祀场所的山顶。②杜尔伯特蒙古人在祭祀敖包时，不允许妇女到敖包的跟前，她们只能在远处献祭。③察哈尔右翼后旗善福寺（阿贵庙）在农历五月十五举行查干敖包祭祀时，也不允许女性到敖包的跟前（图一），但她们可以在旁边的寺院中烧香、拜佛。④过去在敖包祭祀活动中，有一个将马、牛、骆驼、羊等家畜献给神的仪式，献祭后的家畜是不能使用、不能买卖、不能屠宰的；对女性而言，对这些家畜不但不能骑乘，甚至连触摸都是被禁止的。⑤

蒙古族敖包祭祀禁止女性参加的现象并非绝对，有的部族就没有这样的禁忌。如苏尼特右旗在农历五月中旬祭祀敖包时，远近的牧民不论男女老少都可以前往参加，而且连续三四天在野外搭建蒙古包居住，就像过节一样，并没有禁止女性参加一说。⑥锡林郭勒盟在祭祀冰雪敖包时，也是男女老少都可以参加的。

（二）祭天仪式中的女性禁忌

居住在察哈尔地区的巴尔虎人，每年的农历五月初九都要在野外的山上举行集体祭天仪式，这个仪式是按照萨满教的仪轨来进行的。早期是由氏族内部的族人参加并由萨满师来主持的，仪式中禁止异族人、喇嘛和女性参加。现在虽然对异族人的限制取消了，但对喇嘛和女性仍然是禁止的。⑦

但是，在察哈尔人的家庭祭天仪式中，没有禁止女性参加的忌讳。察哈尔人的祭天仪式与巴尔虎人不同，祭祀的时间是每年的农历正月初一凌晨庚时（3至5时），祭祀的地点是在蒙古包的正前方地势较高处，祭台（伊德尔）距蒙古包99双步，与风马杆在一条线上。⑧女性往往是要参加整个祭祀过程的，而且全家男女老少都要参加。前郭尔罗斯蒙古族祭天时，女性也是可以参加的（图二），甚至祭天仪式也是由女性萨满主持的。

图2　

（三）祭火仪式中的女性禁忌

清代始至20世纪50年代，乌兰察布盟、锡林郭勒盟及阿拉善亲王府等地区的诸旗，一直举行“旗衙门祭火仪式”，这种祭祀属于公祭。祭火时，均有称作呼赫齐、珠拉齐、扎德齐、嘎拉齐的专司祭火人员来主持祭火仪式，届时总管、章京、协理、笔帖式及衙役等都会参加，这样的祭火仪式不允许女性参加。⑨

（四）苏勒德祭祀中的女性禁忌

苏勒德按其缨穗（呼虎勒）的颜色，可分为黑苏勒德、白苏勒德、花苏勒德3种。黑苏勒德也称黑纛，黑苏勒德的祭祀仪式比较复杂，祭祀的方法是用人（俘虏）或动物的血来献祭，在整个祭祀过程中，是禁止女性参加的，且严禁异族人参与。如果是结婚而未生育的妇女，则禁止其参加与此祭祀有关的任何事宜。⑩由于成吉思汗陵的灵帐中一起供奉着孛尔帖格勒真哈屯，所以不让黑苏勒德靠近该灵帐，而且还规定黑苏勒德祭奠不能与成吉思汗祭奠同时进行。?

在蒙古国的乌东苏省温德尔杭爱县罕呼惠山南麓，存放着察哈台汗的白苏勒德，每三年要对其进行一次大祭。在此白苏勒德祭祀仪式上，虽然允许女性参加，但要在贵夫人和小姐们的帐前挂上帘子，她们出来活动时，都要佩戴面罩。这样做的目的据说是为了防止她们看到苏勒德后发生昏厥的意外。?

（五）祖先祭祀中的女性禁忌

蒙古族在祭祀祖先的活动中，一般不让女性参加，如清明节和除夕夜祭祖，多由家庭的男主人负责进行。他们认为女性供奉的祭品会在祖先领受之前被冤魂、恶鬼抢走，不会送达祖先的手中。坟墓被认为是祖先的住所，如果清明节女性去坟地扫墓、填土，会使祖先的住所出现漏雨的情况。?

农历三月二十一日在成吉思汗陵殿举行“查干苏鲁克”祭奠时，女性不能进入金殿，只能在远方跪拜，表达敬意。以前，鄂尔多斯的王公夫人途经成吉思汗陵殿前面的时候，用事前准备的帷布遮挡她们乘坐的车子，走过成陵这一段，才把帷布收起。?

（一）关于敖包祭祀

祭祀敖包时禁止女性参与的原因，许多的文献资料和口碑都认为是“女性劣等”、“女性地位低下”、“育龄期的妇女不洁净，怕玷污了神圣的敖包。”这一现象是近现代藏传佛教传入蒙古后才出现的，在原始的萨满教仪轨中并不存在。因为“早在母系社会时期，蒙古族先人的敖包祭祀是由女巫（伊都干）主持的，敖包的根基也是由妇女夯出的。”?中国黑龙江省杜尔伯特蒙古族自治县有个额莫斯因敖包（妇女敖包）的祭祀，专由已婚妇女参加，在女萨满的带领下进行。?何日莫奇先生认为，“人们认为女性不洁净，甚至认为是污物的思想，是父系氏族男人恐惧女性过去的威严，害怕权力被颠覆强加给女性的。”?

莫尔根活佛撰写的《阿润桑》一书中，对祭祀敖包时的诸多忌讳作了描述，如“来月经的”、“淫乱的”妇女，忌讳让她们参加圣洁的敖包祭祀活动，但此禁忌并不是针对所有的妇女。在众多的有关敖包祭祀的书中都没有禁止女性参加敖包祭祀的内容。而不让“来月经的”妇女参加敖包祭祀对保护妇女身体健康也是有利的，绝无歧视、侮辱妇女的意思。?

（二）关于祭天仪式

关于巴尔虎祭天仪式不让女性参加，甚至连女性萨满（伊都干）也不能参加，是讲究祭天的“纯粹性”、“宗族性”。因为古代蒙古族禁止本氏族通婚，妻子多是从别的部落娶来或抢来的，这可能是禁止女性参加的一个主要原因。同时也不让异族人和喇嘛参加，其原因可能与此类似。?

（三）关于祭火仪式

因为在家庭祭火仪式中，女性是重要的参与者和主持者，所以家庭祭火是不可能不让女性参加的。至于衙门祭火的公祭仪式中禁止女性参加，笔者认为并非出自歧视女性或有男尊女卑的含义，是因为清朝时期女性的社会地位低下，在衙门中根本没有女性的官员或职员，所以在衙门祭火这样一个属于公务活动的范畴中，不让女性参与是很自然的事情，并没有其他特别的含义。

（四）关于苏勒德祭祀

黑苏勒德被称之为蒙古族的战旗，战旗便与战争有关。一般而言，出征祭旗、带兵打仗多是男人的事，很少让女性参加，所以在祭祀黑苏勒德时，就有禁止女性参加的忌讳。另外，过去在祭祀黑苏勒德时，要将敌方俘虏抓来放在苏勒德前剖开胸膛，取出跳动的活人心来祭祀，?这样血腥的场面，当然是不宜女性参加的，其目的不外乎是为了保护女性免受惊吓而已。后来虽然用羊血代替了人血作祭品，但对女性和外族人的禁忌还是一直延续至今。蒙古国祭祀察哈台汗的白苏勒德时，为女性的帐前挂帘子，并让其活动时戴面罩，笔者认为，这样做的目的也是为了保护女性，“防止她们看到白苏勒德发生昏厥”只是一个托词罢了。

（五）关于祖先祭祀

尼玛认为，古代举行祭祀祖先的氏族敖包是由同一氏族全体成员参加的。在祭祀中，协商、决定氏族的重要事项，比如处理己发生的不利于氏族的事情以及有关军事、战争等，在这样的祭祀中禁止女性参加，不仅从外氏族婚嫁过来的女性，即使本氏族的女性也被排除在外。因为本氏族的女性有可能嫁到外氏族，也有被随时掠夺的可能性。后来，这一规定逐渐成为一种习俗被广泛接受、固定下来。也就是说，女性有泄漏秘密的危险，所以不能参加祖先祭祀。?

关于鄂尔多斯各旗王公夫人看到成吉思汗陵殿时就用绢布等遮掩脸面的禁忌，他们认为黄金家族后裔都是成吉思汗的子孙，其后代的夫人们不能以平素的面孔拜见祖先的灵魂。?娜仁格日勒认为，女性禁忌并不是为了亡灵而是为女性自身的安全。在采用避免祖先灵魂的积极方法的同时，接触不可避免的情况下，采取遮掩脸面、尽量远离等消极的防御手段。祖先崇拜中女性被禁止的真正原因并不是由于女性的不洁，而在于保护女性。?

关于蒙古族宗教祭祀中女性禁忌的原因，许多专家学者进行过有益的探讨，有人认为是女性劣等、不洁、地位低下；有人认为是出于保护家族利益，害怕女性泄露家族秘密；有人认为是避免女性受到亡灵的侵扰；有人认为是避免女性受到祭祀血腥场面的惊吓；还有人认为全部祭祀方面的禁忌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为了保护女性。

基于上述分析可以看出，蒙古族宗教祭祀中的女性禁忌原因并非单一，想以一种结论去解释所有宗教活动中的女性禁忌，是不妥的，也是不会找到正确答案的。因为蒙古族的部落众多，各部落在宗教信仰和文化习俗方面也存在着明显的差异，所以不可能有那么多的部落在那么多的宗教祭祀活动中，只以一个“保护女性”的目的而采取同样的禁忌措施。笔者认为，在不同蒙古族部落的诸多宗教祭祀活动中，对女性的禁忌原因肯定是有所区别的，既有保护女性免受亡灵的侵扰，避免女性受到惊吓，也有防止女性泄露家族秘密的因素在里面。至于藏传佛教传入蒙古后在祭祀中出现的女性禁忌，也不排除有对女性的歧视和贬低。

我们知道，在藏传佛教中关于女性有两种截然相反的观点，即“男女平等观”和“男净女秽观”，而后者即认为女性是污秽不洁的，是不能成佛的，在《阿含》《涅槃》《宝积》等诸如此类佛教经典影响下，有的女性甚至自己也“常厌女身，求男子相”。?由于北元阿勒坦汗及清朝历代皇帝在蒙古地区大力推行藏传佛教，一些宗教祭祀活动往往要由喇嘛充当主持，这就难免会在祭祀中出现许多对女性歧视性、贬低性的禁忌。在藏传佛教进入蒙古以后的北元和清代，佛教寺院不允许女子出家修行，甚至不允许妇女进入佛殿里烧香拜佛。有些信佛的妇女如果丈夫去世，便在家中落发为尼，口中默念六字玛尼，在佛珠的陪伴下了此一生，?连一个拜佛礼佛的愿望都难以实现，境况甚为悲惨，这也从另一个侧面说明藏传佛教对女性的歧视是真实、客观存在的。

注释：

①樊永贞、额尔敦其其格，《蒙古族敖包祭祀习俗考》，《西部蒙古论坛》，年第2期，第48-53页。

②苏鲁丰嘎，《巴林风情录》，内蒙古人民出版社年版，第40页。

③彭斯格德庆，《四子部民俗文化》，远方出版社版，第页。

④樊永贞、潘小平，《察哈尔风俗》，内蒙古教育出版社年第2版，第-页。

⑤达·查干，《苏尼特风俗志》，内蒙古人民出版社年版，第页。

⑥胡扬，《赛汉特拉风情》，内蒙古人民出版社年版，第-页。

⑦?樊永贞，《察哈尔地区巴尔虎人祭天仪式初探》，《集宁师范学院学报》，年第2期，分别引自第64页，第66页。

⑧正镶白旗政协文史委员会编，《察哈尔文化摇篮》，内蒙古文化出版社年版，第-页。

⑨⑩????赛音吉日嘎拉著，赵文工译，《蒙古族祭祀》，内蒙古大学出版社年版，分别引自第页，第页，第-页，第页，第页，第页。

??赛音吉日嘎拉，沙日勒代，《成吉思汗祭典》，民族出版社年版，分别引自第页，第-页。

?娜仁图雅，《蒙古族民间禁忌》，内蒙古人民出版社年版，第页。

?鄂尔登泰等，《蒙古秘史词汇选释》，内蒙古人民出版社年版，第页。

?波·少布，《蒙古风情》，香港天马图书有限公司年版，第、页。

?何日莫奇，《蒙古族妇女敖包探源》，《内蒙古社会科学（汉文版）》，年第2期，第29-34页。

?尼玛，《灵魂·偶像·信仰》，内蒙古人民出版社年版，第-页。

?娜仁格日勒，《关于蒙古族祖先崇拜中女性禁忌的文化人类学考察（下）》，《蒙古学集刊》，年第1期，第1-5页。

?丁莉霞，《藏传佛教中女性主义文化内涵探析》，《西北民族大学学报》，年第3期，第38-45页。

?唐吉思著，《藏传佛教与蒙古族文化》，辽宁民族出版社年版，第页。

ABriefAnalysisoftheReasonsfortheTaboosagainstFemalesinMongolianReligiousRituals

FANYong-zhen（DiseaseControlandPreventionCenterofChayouhouqiCounty,TownofBaiyinchagan,InnerMongolia）

Abstract：TherearemanytaboosagainstthefemalesinMongolianreligiousmemorialactivitiescarriedoutfortheirceremoniesforMongolianaobo　(ahugemoundofstonesforlandmarksconvenientforMongolianmountaingodsandgodspassingby),heaven,fire,Sulede(afairyspear-likeweaponsaidtobefromGodtoKhanGenghisforhisforevertriumph)andtheirforefathersetc.Thereasonsforthetaboosinsuchactivitiesinvolveeithertheirprotectionofthefemalesfrombeingharassedbydepartedsoulsandfrombeingscaredintimeoftheirreligiousmemorialceremoniesorthepotentialitytopreventthefemalesfromdivulgingthesecretoftheirextendedfamily.EventheMongoliantaboosagainstthefemalesappearingintheritualsaftertheirintroductionofTibetanBuddhismintoMongoliadonotruleouttheinclinationoftheirdiscriminationanddegradationoffemales.

Keywords：Mongoliannation;religious;rituals;females;taboos

中图分类号：G03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02－－04

樊永贞（-），副主任医师，察哈尔文化研究促进会理事，研究方向：蒙古族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