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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冠病毒小说毕淑敏下

 

罗纬芝走出存尸酒窖,把取得的标本收拾好,在消毒区脱下了防化服,重新站在蓝天白云之下。韩工程师迎接她,说:“您进去了那么久,我们都在担心。”   

罗纬芝拿着报警器说:“如果我按响它,会怎么样?”   

韩工程师吓得连连摆手,说:“那可不得了,这里会警报大作。”   

罗纬芝不给他以反应的机会,迅即按下了报警器。结果——万籁俱寂,任何声音也没有。韩工程师拿过来使劲按了几下,还是毫无动静。他沮丧地说:“怎么搞的,居然坏了?我们试验过很多次,都是好的。也许里面的低温,对电路板有损坏。”   

罗纬芝走到监控室,面向多面监视屏,说:“我刚才在里面的行踪,你们都看到了?”   

负责监控的小伙子由衷地说:“看到了,你真勇敢。一个人在里面转了那么久,特佩服你,我们通常都不敢进的。”   

罗纬芝又点点头,说:“没什么。换了你,也一样行。”她明白那个穿外国防化服的男子,不但自己一直在监控盲区活动,而且把她也引到了监控的死角。   罗纬芝对紧跟在身后的韩工程师说:“对不起,我要上个洗手间。”   韩工程师指点了方位,诺诺而退。   罗纬芝走进酒庄的豪华卫生间。她立即拨通了。“我要报警!”她急促地悄声说。   对方询问警情。“事关国家安全,请求立即派人封锁这里的所有出口。”罗纬芝急如星火地说。“请问您的具体方位?”对方也不敢怠慢。   罗纬芝报出了酒窖的位置。停顿了一下,好像在查看,然后回答:“对不起,你所说的位置是国家特殊管辖区,我们无法直接进入。”   罗纬芝万分焦灼地说:“那怎么办?这可是关乎国家的最高利益啊!”回答:“请速向有关部门反应。”   罗纬芝失望地放下了电话。她洗了洗手,甩着手指的水珠走出来,对焦急等候的韩工程师说:“女人就是事多,麻烦您等了这么久。”   罗纬芝回到了王府。她把毒株分出一部分留送李元,大部分交给了袁再春。至于取自于增风尸体的那份材料,她封存好单独留了下来。   存尸酒窖中的情况,罗纬芝拟写专门的报告上交。关于与奇怪的防化人遭遇之事,她将详情向袁再春单独汇报。袁再春眉头紧皱说:“这一点不要写在报告中。稍安勿躁,我先查一查。”   几天后,袁再春说:“调查了存尸酒窖那天的所有监控录像,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罗纬芝并不感意外。她说:“我想到了会是这样啊。我相信在他们行动之前,韩工程师一定把摄像头的位置,准确地告知了防化人。”   袁再春斟酌着说:“也查验了警报系统,所有的对讲机和报警器,都非常灵敏,一触即响。”   罗纬芝继续驳斥说:“这也很好理解。把一个按钮的线路破坏掉或是修复好,对一个工程师来说易如反掌。”   袁再春说:“我们又派人身着防化服进入存尸酒窖,在你所说的那个方位,没有任何尸体袋安放不妥或是有人曾藏匿的迹象。一切完全正常。”   罗纬芝叹了一口气说:“他还真能干,把一切都收拾妥帖了。”   袁再春迟疑地说:“姑娘,你确保自己在极度恐惧和低温的状态下,没有出现幻觉?”   罗纬芝委屈极了:“我就知道您一定会这样问。没有,我没有幻听,没有幻视,没有幻觉……我敢保证自己当时无比清醒。”   袁再春说:“我正因为相信你,所以才会下大气力来查证。但是别人不相信你,因为你没有任何证据。”   罗纬芝冷笑道:“不用急,怀疑我的人会看到证据的,也许还很快。那就是国外的药厂利用我们的毒株,号称研制出了有效的抗花冠病毒的药物,然后再以极高的价格卖给我们。”

袁再春说:“你说得很对。可是,如果我们研制不出来,为什么不能允许别人来研究呢?毕竟,病毒会侵袭所有的人。”   罗纬芝情绪激烈,说:“我们死了这么多人,我们的体质和外国人是不同的,外国人能用的药,我们不一定适用。为什么我们的科学家这么无能呢?”   袁再春说:“不要埋怨我们的医生,急则治其标,缓则治其本。现在正处于大规模疫情暴发阶段,只能以治其标来应对危机。”   罗纬芝想想说:“让历史来证明吧。不过事到如今,不管怎么说,那个韩工程师一定要调离尸体库。”   袁再春说:“我们也调查了尸体库韩工程师的职业生涯。非常清白,尽职尽守,没有任何瑕疵。”   罗纬芝仰天长叹,说:“我知道我们为什么会得花冠病毒了。”   袁再春奇怪,问道:“原因是什么?”   罗纬芝默不作声。   袁再春说:“你必须说。抗疫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加之你亲眼见到毒株外泄,我们肩上的担子,真是泰山一样重。我要真是患了花冠病毒感染而亡,新接手的总指挥将会面临更复杂严峻的局面。我希望你能为了中国的老百姓,找到一个活命的突破口。”   罗纬芝说:“这种看起来忠厚内心卑劣的人性,真该灭绝了。”   袁再春说:“不要一竿子打落一船人!好,我会尊重你的意见。我相信这是一起里应外合的窃取毒株事件,不过有一个细节我始终想不通,你在尸体库中看到的防化男子,他是怎么认识你的?”   罗纬芝捶胸顿足说:“是啊,我也百思不得其解。当时他本可继续藏匿,但是看到我拿着对讲报警器,他怕一触即发,警铃大作,所以就在第一时间叫出了我的名字,好稳住形势。他不知道那个报警器已经被韩工程师做了手脚,搞坏了。我猜想那人应该早就认识我。”   袁再春思索着说:“要从遗体上取得毒株,需要有一定的医学知识,这应该是一个内行人。”   罗纬芝点点头说:“是。”   袁再春继续推理道:“我现在可以做的是把韩工程师调出尸体库,这就可以预防进一步泄露。关于认识你又有医学背景的人,你要好好地回想一下,尽量缩小查找的范围。再一个,我会向燕市安全部门汇报此事。”   罗纬芝稍稍放下心来,说:“这才像个总指挥的样子。”   袁再春病了,变得不堪一击。   袁再春不敢确定自己是不是感染了花冠病毒。袁再春并不害怕,私下里甚至有一点小小的快意。他实在太疲倦了,抗疫遥遥无期,所有的人都在疲于奔命,不断有人倒下。自己如牛负重,艰辛跋涉,深深地倦怠了。   对自己的病况,袁再春深思熟虑的结果是决定什么都不说,坚持到最后一分钟。他也不把自己的血液送去化验,因为一旦阳性结果出来,就算送检时可以匿名,但阳性的血是要追查到底的,那样,他就无法逃遁了。   不查,就是未知。并不是欺骗,只是疏忽。袁再春为自己强力施药,每天尚能虚弱地坚持工作。但是,种种迹象瞒不过十分关切他的罗纬芝。   这几天阴雨绵绵,让人打不起精神。趁晚饭吃完相遇的当儿,罗纬芝说:“袁总,您好像不大对劲啊。”   袁再春遮掩着说:“在这里工作久了的人,都会有些不大对劲。”   罗纬芝说:“会不会是得了那个病?”   袁再春说:“不知道。”   罗纬芝说:“查一查就知道了。”   袁再春坦白地说:“我就是不想查。”   她说:“没什么了不起的,你看,我不就好了吗!”   他说:“你的康复,的确是一个巨大的疑团。我一直没有时间深入问询过你,现在你要老老实实地告诉我。究竟用了什么疗法?”罗纬芝想了想说:“我不能说。”

他们走到了袁再春宿舍的门口,罗纬芝不能再隐瞒下去,她说:“您说得不错,我的确是服用了一种奇怪的药粉,但它大名叫什么,我也不知道。”   袁再春说:“那你就说说小名吧。”   罗纬芝说:“小名叫白娘子。”   袁再春说:“是一味中药吗?”   罗纬芝说:“不是。”   袁再春追问:“西药吗?”   罗纬芝说:“也不是。”   袁再春犯了难:“中药也不是,西药也不是,那它到底是什么东西呢?”   罗纬芝说:“我就是说不清嘛!”   袁再春的头颅渐渐低下去,说:“我头昏,今天看来是没法子听你讲完这个中不中西不西的怪药了。明天吧,我们再找时间聊聊这位神奇的白娘子。”“晚安。”老头咕噜了一声,算是告别。   罗纬芝去打电话。李元非常兴奋地告诉他,这一次她取回的毒株,活力非常旺盛。导师极为高兴,已经在动物身上开始试验了。   这就是说,白娘子的大规模使用,有了非常好的进展。她决定明天一大早就把有关白娘子的故事和盘托出。袁再春是个有远见有襟怀的好老头,他一定会支持这个工作。罗纬芝知道,他多么想中国人能有自己战胜花冠病毒的药物啊!   半夜时分,电话突然响了。   罗纬芝吓了一大跳。她嗖地跳起来,抓起“喂喂,我是芝儿啊……”等这一句话说完,才想起妈妈是不知道这个电话的。“唔,芝儿……这个名字很好很好……”一个老年男子嘟嘟囔囔地说。   她突然醒悟道——那一端打电话的是袁再春。“哦,袁总……”“芝儿,我有话对你说。”   罗纬芝说:“您有什么事儿?”   袁再春说:“没有什么特别的事儿。只是想找个人聊聊。”   罗纬芝说:“哦,总指挥,我很愿意和您聊聊。本来也打算天亮了,就和您说。”“天亮了,有点,晚了。”袁再春说。   罗纬芝说:“聊什么呢?我一直很好奇,您好像总是一个人在忙,您没有家吗?没有子女吗?”   袁再春说:“要想了解一个人的本性,你其实并不需要真的知晓他的一切,他的过去、他的历史、他的故事。我和妻子从大学就在一个班,她在医学上也很有建树,现在是国外一所知名大学的终身教授。可是,她不理解我。我儿子也和他母亲是一派的,我就是家中的少数派。每年见一次面。都是我到国外去找他,只是今年估计去不成了。”   罗纬芝说:“现在这才几月份啊,离年底还早着呢。您能去得成。”“去不成了。”袁再春说得很肯定。   罗纬芝说:“好吧好吧,也许您夫人和儿子会回来看您。”   袁再春说:“那除非是我死了。”   罗纬芝觉得不祥,赶紧说:“咱别说这个话题了,说个快乐的。”   袁再春积极响应,说:“你可知道对我来说,最重要的是什么?”   总指挥权力很大,最重要的应该是调兵遣将指挥抗击花冠病毒吧?在电视上一袭白衣出现的袁再春,有一种精神统帅的豪迈。她把这意思对袁再春讲了。袁再春笑起来,说:“姑娘,你错了。”“那是什么?”罗纬芝想不出来。“处方权。我喜欢拯救的感觉,我喜欢在处方笺的末尾处,用花体签上我的名字。那是对死神下的一张宣战书,表明我的意志和智慧。是的,在我漫长的医生生涯中,我常常失败,但我从没有投降过,放弃过。如果我失去了这种权力,我不知道我将如何继续我的人生。所以,我要在这一切还没有被发现没有被证实的时候,为自己下一张最后的处方。我对我自己行使权力,这很好。如果我今晚将死去……”袁再春说得很平静。

罗纬芝忙着打断:“不,这绝不可能。好好的,怎么会死?除非您,您自杀。”   袁再春说:“我怎么会令人察觉地自杀?那实在有辱一个医生的一世英名。”   罗纬芝放了心,说:“那就是说,您不会死。”“唔,孩子,你虽然年轻,但是记错了。我说的是不会自杀,但我可没有说过死不死这事。”袁再春说。“您到底是什么意思呢?我不明白。”罗纬芝大叫。一种不可预知的怕,向她逼近。“算了,不说这个。我可不愿意咱们的谈话纠缠在这个不阳光的话题上。你知道,如果我足够长地活下去,我会失去我现在所拥有的一切。”   罗纬芝又不大明白了,问:“你说的是地位和权威?”   袁再春说:“不是,它们打动不了我。”   罗纬芝说:“不懂啦!您好像不爱钱,也不爱官,好像也不爱外国。”   袁再春说:“我说了那么多的谎话,每句谎话要是一朵花,已是山花烂漫。”   罗纬芝终于明白,袁再春有大痛,深埋心间。她竭力想开导他,但深知力不从心。“我是这段历史的罪人。唔,芝儿。谢谢你听我这个老头子半夜三更发癔症。好了,我累了……”电话里出现了忙音。   罗纬芝早上醒来,沿着晨练的小径走过去,希望能遇到穿灰毛衣的袁再春。突然看到袁再春的卧室处拉起了警用的隔离带。周围有很多人,神情肃穆。   慌忙跑过去,见到朱秘书。“怎么啦?”   朱秘书眼睛红红地说:“袁总昨天夜间在睡眠中谢世,原因不明。”   罗纬芝几乎晕厥,才知道昨夜那是一个诀别。“朱秘书,你放我进去,让我看看他老人家!”罗纬芝歇斯底里。   朱秘书小声劝慰:“袁总死因还未最后确定,若是花冠病毒感染,就需防扩散。现在任何人不得入内。”   罗纬芝不管不顾,说:“朱秘书你知道我不怕花冠病毒感染的。你让我见见他。”说着,不待朱秘书回答,就进了总指挥宿舍。   袁再春躺在床上,白色长浴袍覆身,面色如银。派来的医生已经初步判断他是心脏破裂,大出血而亡。罗纬芝泪眼婆娑,一个人所有的血都弥散到了胸腔中,全身变得像白玛瑙般清爽洁净。这是怎样的造化,怎样的逃脱!   罗纬芝被难以言说的悲伤碾压,朱秘书劝她离开。她的眼泪扑棱棱地砸下来,将地面一片草地的叶子打歪。   罗纬芝跌跌撞撞地往回走,恍惚间有个人和自己并排慢走。她用手背擦擦眼睛,看清是辛稻。   辛稻说:“总指挥其实还可以坚持一段时间。”   罗纬芝说:“你好像觉得是他把自己杀死的。”   辛稻说:“罗博士,你和老人家的关系不一般,但你不应该要求别人和你一样。”   罗纬芝说:“你从哪里看出来的?”   辛稻说:“从你非同寻常的悲痛。”   罗纬芝说:“所有的人都很悲痛。出师未捷身先死,总指挥是一个悲剧性的人物。”   辛稻说:“他现在死了,是最好的。对不起,我该用牺牲这个词,但根本意思是一样的,你明白。”   罗纬芝恼怒:“总指挥殉职,你却说这是最好的?!”   辛稻说:“他保住了英名。一死了之。说多少道歉的话,也比不上死一个人,这个人还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地死了。本来死就是最大的句号,现在变成了感叹号,这就更圆满了。”   罗纬芝哑口无言。辛稻意味深长地说:“袁总指挥这一走,抗疫官场的生态地图会发生很大变化,也许会关乎到你我。不信,你等着瞧吧。”

几天以后,袁再春的死因被确诊——心脏病突发,和花冠病毒感染没有关联。罗纬芝顽固地相信,这是一个自杀。当然了,袁再春没有用枪没有用药更没有用绳索,他是在睡梦中辞世的,甚至没有任何挣扎的痕迹。他至死都是安静冷漠虔诚倨傲的。罗纬芝相信,身穿雪白工作衣的袁再春在死神面前没有畏怯,是他优雅地邀请了死亡。但背后的苦涩,多少人能知晓?   抗疫指挥部很快委派了新的指挥官——谢耕农。他的指挥风格与袁再春明显不同。   花冠病毒已经肆虐几个月了,杀人放火的治安险情不断出现。大学无法复课,制造业停滞,人员不得外出,人们产生了深刻的焦虑,离婚率大幅度上升。   谢耕农不是医疗专家,而是社会学家。当然,他的副手叶逢驹还是医疗专家。抗疫要通过医学手段,但又不能仅仅是医学手段。   谢耕农在抗疫指挥部发表了施政演说。“受命于危难之际,希望我不会和前任一样牺牲在我的岗位上,而是和你们,我的战友们,父老兄弟们,一道走出这场灾难。我想问一下,灾害和灾难有什么不同?灾害可以是天然的,也可以是人为的。灾难是指灾害发生之后,造成了更多的严重损害,成为苦难。”“您的意思是灾害比灾难要轻一些?或者反过来说,就是灾难比灾害更重?”有人答话。“可以这样说吧。”谢耕农很高兴有人回应。“但这有什么用呢?现在既有天灾又有人祸。区分这些,现在并不是最要紧的,最要紧的是救人!”那人突然变得激昂。   谢耕农面不改色,说:“你们天天接触死亡,积攒了大量负面情绪,导致焦虑恐慌,每天都在想着又死了多少人,又疑似多少人……焉能不传播给民众?所以,我们这个办公例会要一改唯医学至上的氛围。从今天起,以后每3天报一次死亡数字。我们最需重视的是民众的情绪,要力求让这种情绪转化成正面的想象和体验。每天都要有新的引导,不断坚定信心,让人民群众安心。为此,上级批准辛稻同志为抗疫副总指挥兼任抗疫宣传部长。至于在医疗上,袁再春同志所开创的一系列应对措施应该说还是成功的,不做大的改变,由叶逢驹同志主抓……”   谢耕农上任后,发现了特采团这个不伦不类的小队伍。他对孟敬廉团长说:“你们前一段做了很好的工作,但也就到此为止吧。请劳苦功高的各位打道回府,怎么样?”   孟敬廉也觉得抗疫斗争旷日持久,该记录的都差不多了,团员们思乡心切,同意撤离。   别人都比较简单,唯有郝辙在A区,撤出后的隔离时间更长。大家也顾不上他了。   今日离开的罗纬芝和那个当日进来的罗纬芝,已经有了很大不同。她经过了恐惧与重生,把罗纬芝的躯壳留在这里,带走一个新的灵魂。   回到家里,老妈自是万分高兴。回到家里,按说是熟悉的环境,妈妈又在身边,罗纬芝应该非常安心才对。但是,不。王府的生活已经改变了她的生活节奏,没有了袁再春,没有了每天的死亡数字,没有了内部食堂的食谱,罗纬芝怅然若失。   李元很快打来电话请她吃饭,为她接风。   李元所订包间面朝大街,可以看到冷落街景。李元举起葡萄酒杯,说:“为姐姐接风,祝贺您九死一生得胜归来。”   罗纬芝说:“这要谢谢白娘子!没有你们所赐的仙药,我就要到酒窖那里去品尝葡萄酒了。”   两人碰杯,铿锵作响,一饮而尽。   李元感叹道:“我们在察看您的血液标本时,能够想象出您所经历的苦难。那是一场多么严重的感染。”   罗纬芝惊奇:“这也能看得出来?”李元说:“不要小看我们,积累多年,我们有很好的设备。”

罗纬芝很想解开心中疑团,抓住机会追问:“你们到底是谁?”   李元不动声色地回答:“一批民间的医生。把白娘子全面用于临床,我们还有极为漫长的道路。在这之前,我们只能继续称呼它为白娘子,恳请谅解。”   罗纬芝说:“好吧,在吃白娘子之前,我已经吃了很多西药,但是,药石罔效。我当时以为我就要死了,我收到了身体发出的确定无疑的死亡信号。这种病毒一侵入,人体就会滋生强烈的绝望。这是一种身体从未识别过的东西,非常恐惧。”   李元说:“这是机体免疫系统的集体失语,它们迷茫混乱了。”   罗纬芝说:“但白娘子一进去就不一样,马上就感觉到援军到了,天降奇兵。”   李元含笑不语。   罗纬芝有点奇怪,说:“我说得这么热火朝天的,你怎么好像无动于衷?”   李元说:“这些感觉对你来讲,肯定很稀奇,但对我们来说司空见惯了。”   罗纬芝问:“你们是谁?”   李元说:“我和我的导师,还有我的师兄弟们。注意啊,没有师姐妹。”   罗纬芝嗔怪道:“谁管你有没有师姐妹!”   心里倒很受用。罗纬芝又说:“一群没有执照的医生吗?”   李元说:“可以这么讲,我们是另辟蹊径。”   罗纬芝很好奇:“你们蹊径的核心内容是什么呢?”   李元突然把话题岔开说:“如果我没看错,您左手中指上戴的是一枚钻戒。”   罗纬芝说:“的确是钻石。”   李元说:“这证明您未婚待嫁。”   罗纬芝一箭双雕地反问:“这和您有什么关系呢?”   没想到李元完全不解风情,回答:“您不是问我核心内容吗?咱们就从钻石讲起好了。”李元说着,拿起了刚才服务生点菜时遗落的一支铅笔,问:“你当年的化学成绩如何?”   罗纬芝见话题不是自己希望的方向,不觉沮丧,说:“一般般,怎么又扯到化学上了?”“因为人本身就是一个化学工厂,一根大试管。”李元笑嘻嘻地说。   过了一会儿,两杯纯净的蒸馏水斟在郁金香状的葡萄酒杯中被端了上来。   两人又一次以水相碰,互道了平安和感谢。李元摇晃着酒杯中的清水说:“你能说出水的化学分子式吗?”   罗纬芝道:“H2O。”   李元用手指轻敲桌子道:“很好。我再问你,咱们刚才把H2O喝下去,你说这H2O跑到哪里去了?”   罗纬芝说:“成了身体的一部分。”   李元说:“不错,女人是H2O做的,男人也是H2O做的。”   罗纬芝大笑起来,她说:“这个说法听起来让人别扭,理论上可以成立。”   李元说:“当然人不仅仅是水。刚才咱们还说到了你的钻戒和服务生留下来的铅笔。你知道它们两个有什么不同吗?”   罗纬芝说:“当然知道,它们之间最大的不同是颜色。好的钻石是高度透明的,好的铅笔有黝黑发亮的芯。最重要的不同呢,是价格。”   李元开心道:“钻石和铅笔芯之间最重要的不是价格。价格是人为定出来的,在没有货币之前,钻石是无价的。至于你说的颜色嘛,倒是可以算一小条,不过也不是最根本的差异。”   罗纬芝一拍脑门,说:“哦,想起来了。它们之间最大的差异是硬度。钻石的硬度是10,至于石墨,很软。”“石墨的硬度是1。”李元补充。“你看看,这下我说到点子上了吧。一个是10,最硬。一个是1,最软。差异忒大,这下对了吧?”罗纬芝有点小得意。   李元说:“这一条,沾点边,的确是钻石和石墨的差异,算你说得靠谱。但是,这只是它们外在表现的不同,最重要的差异在其内部结构。”

罗纬芝笑着说:“小弟,你打算把咱们今天的晚餐改成一堂化学课吗?”   李元并不觉得好笑,严肃地说:“如果我不把这个问题谈明白,你就不知道我们在做什么。”   罗纬芝坐直了身体,说:“洗耳恭听。”   李元说:“为了说明它们之间最大的不同是什么,咱们还要先说说它们最大的相同点是什么。”   话说到这份上,罗纬芝基本上已经被搞晕了,只得恭恭敬敬地说:“您——请讲。”   讲到了自己的专业,李元打开了话匣子:“钻石和石墨之间最大的相同点,就是都为晶态单质碳。而最大的不同,在于结构。钻石是个商品名,是指打磨之后的金刚石。碳原子一般是四价的,这就需要4个单电子,但是其基态只有2个单电子,所以成键时要进行杂化。4个电子被充分利用,平均分布在4个轨道里,等性杂化。这种结构完全对称,非常稳定。金刚石中所有碳原子都是以这种杂化方式成键,晶体结构排列。这种网状结构,最终形成了一种硬度极大的固体。金刚石的熔点超过℃,相当于某些恒星的表面温度。”   罗纬芝惊奇地听着,几乎完全不懂。李元继续说下去:“石墨,就是制作铅笔芯的材料,碳原子以平面层状结构键合在一起,每个碳都是三角形配位,可以看做是无限个苯环合起来。当所有的碳原子都处于一个大的共轭体系中,层与层之间的键合就比较脆弱,容易被滑动而分开。所以,钻石和石墨,虽是亲兄弟,又彼此绝然不同。它们互为同素异形体。”   罗纬芝充满困惑地看着李元。   李元接着说:“除了金刚石和石墨之外,碳原子是占生物体干重比例最多的一种元素。我说的是干重,也就是说,在你刚才所讲的男人女人是水做的命题之外,如果把我们都脱了水,那么构成我们身体最主要的因素就是碳。”   罗纬芝大惊失色,愕然道:“你的意思——我们都是金刚石和石墨做成的吗?”   看到罗纬芝吓得这个样,李元朗声大笑,说:“碳的存在形式是多种多样的,除了咱们刚才说的金刚石、石墨之外,它还构成了复杂的有机化合物,比如咱们现在吃的就是碳水化合物。”李元说着,用筷子夹起一块鱼肉,塞进嘴巴,口齿不清地说:“比如动植物有机体,这块鱼肉最主要的成分,就是有机的碳水化合物。”   李元意犹未尽,说:“由于碳原子形成的键都比较稳定,于是有机化合物中碳的个数、排列以及取代基的种类、位置都具有高度的随意性,因此造成了地球上有机物数量极其繁多。这就是大千世界的由来。生命就是由各式各样的元素构成的。人类是元素的集合物,元素是组成世界和人体的最基本物质。”   罗纬芝觉得这番谈话也忒学术了。她想调整一下气氛,说笑道:“听你这么讲,咱们每个人实际上就是泡着钻石和铅笔芯的一桶水。”   罗纬芝以为李元听到这个比喻会笑,没想到李元很认真地说:“并不是这样简单。人体还有六种金属元素。它们是钙、镁、磷、钾、钠、硫,属于宏量元素。”   罗纬芝说:“在我的记忆中,这几种元素是白色的居多吧,怎么成了‘红亮’?”   李元赶紧说:“错了,是宏大的宏,数量的量。是说这几种元素在人体内的含量比较丰富。除此以外,还有微量元素,都要平衡地加入到人体这桶水当中。就像碳原子采用了最优化的排列,能成为无坚不摧的钻石,人体各种元素都平衡,这个人就健康,创造力勃发。如果不平衡,一个人就会生病,起码是亚健康。就成了人中的铅笔芯。遇到压力,很容易折断。”

罗纬芝说:“谢谢你给我上了一堂人体元素课,让我茅塞顿开。从此我看人就不是人了,是无数种化学元素的混合之物。”   李元纠正她说:“不是无数种。世界万物是由为数不多的物质组合构成的,自然界赏赐给我们的元素一共只有92种,它们是构成世界的字母表。你知道26个英文字母,既可以生成骂人的脏话和狗屁不通的句子,也能构成莎士比亚伟大的文学作品。为数不多的元素可以组成大西洋的礁石,也可以组成咱们刚才喝下去的那杯水。可以是蟑螂,也可以是原子弹。窗外天空咱们可以看见的这些几万光年之外的星星是元素,刚才飞驰而过的救护车也是元素。”   罗纬芝说:“谢谢你的元素启蒙。可是,你谆谆告诫我的这一切,是为了什么呢?不是为了把我培养成一个中学化学老师吧?”   李元非常郑重地说:“你不是一直想知道白娘子的真名实姓吗?它就是这92种元素当中的一种。”   罗纬芝没有追问白娘子到底是什么,虽然她知道了大体的框架。   不该问的不要问,不该知道的不要知道。罗纬芝明白这是底线,但她还是希望促成白娘子在大庭广众之下露出真容。不然的话,她冒死送出致命毒株就没意义了。   李元明白罗纬芝期待的眼神,说:“导师已经开始将白娘子用于临床实验,取得了很好的效果。也许用不了多长时间,就可以广泛地应用了。到那时,就是中国人战胜花冠病毒的决定性时刻。”   罗纬芝很高兴,说:“那我还能帮着做点什么?”   李元说:“就一件事,保护好你自己。”   罗纬芝从这里听出了亲情,很开心地说:“我已经出了王府,基本上接触不到花冠病毒了。”   李元说:“如果你一直住在王府里,倒是比较安全的。要知道,花冠病毒现在奈何不了你。我担心的是你在王府外头,倒要千万小心。”   罗纬芝说:“好的,我会注意。”   几天以后,罗纬芝一个人到街上闲逛。在一处拐弯的街口,她被斜刺里冲出来的一辆小轿车撞上。先是被弹起抛向半空,紧接着面部朝下坠落到地,脸被狠狠挫伤。留在罗纬芝视网膜上的最后一幅画面,是路边橱窗中美丽的塑料女模特。它披着一条银光闪闪的毛绒大披肩,珠串的缝隙中已落满了尘灰。那还是冬天的装束吧……她的疑问还没有落地,眼前一黑,世事便全然不知晓了。   等她醒来的时候,还记着女模特的事儿,只是一片雪白,好像到了北极。“终于醒过来了!吓死我了!”她听到遥远而模糊又有几分熟悉的男声说。现在跟她最熟悉的男子,就是李元了。但这不是李元的声音,他是谁呢?“我是郝辙啊!”那声音清晰起来。“哦……你。”“对不起,是我的车不小心把你撞到了。真是万分抱歉!”郝辙充满内疚地说。“现在……这是哪里?”“在一家我朋友开的美容诊所里。”郝辙说。“医院吧。”“幸好你伤得不重,只是皮肉擦伤。我朋友是很好的整容医生,他刚才已经给你看过了,你这个大美女不会破相的,只是恢复的时间可能要长一点。现在只有委屈你了,要包扎面部,不然的话,万一感染了,就会影响复原。”“既然没什么大事,送我回家吧,要不然我妈妈会担心的。”“我也想到了这一点,只是你的手机刚才摔坏了,也没法给你家打个电话。现在你醒了,正好和家里说一声,省得家里人担心你。”郝辙想得很周到。   郝辙便用自己的手机给罗纬芝家打了电话,说自己是罗纬芝的朋友,她的手机坏了,现在采访团的朋友们聚在一起,又有任务,回家的时间说不定,请家人不必挂念。又让罗纬芝挣扎着坐起来,也跟妈妈说两句话。

罗纬芝挣扎着尽量用平日口吻说话。妈妈人老耳聋,也没分辨出和往常有何大不同,就放心了。打完电话之后,罗纬芝头脑眩晕,险些支撑不住。“你可能有轻微的脑震荡,要静养一下。”郝辙很体贴地说。   罗纬芝坚持:“医院吧。一时半会也好不了,太给你朋友添麻烦了。”   郝辙说:“我跟他是好哥们,他会照料好你,请放心。我刚才之医院,主要是因为那儿都被花冠病毒感染的疑似病人挤满了。”   罗纬芝摇摇头说:“放心,我不会感染花冠病毒的。”   郝辙说:“那可不一定,任何时候都不能大意。现在天色还早,刚给家里打了电话,你也不必着急。再输点液体,增加抵抗力和营养,你恢复起来也更快一些。”   罗纬芝想想也是。   穿粉红色罩衣的护士轻手轻脚走进来,调了枕头高度,让罗纬芝躺得更舒服一些,然后把针头刺进了她手臂上的血管,罗纬芝昏昏沉沉睡过去。恍惚中,她觉得自己越来越虚弱,好像有千百把匕首插进了自己的血脉,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了大地。   一片雪白。罗纬芝回想起来,这是蒙面的纱布。透过依稀光亮,罗纬芝瞄见了自己的臂膀,一根血红的管子正从自己肘窝的血管中向外汲取着血液。鲜红的液体带着她的体温一滴滴流入到一旁的储血罐中。这景象匪夷所思,她下意识地啊了一声。“她似乎没有睡着。”好像是刚才那个粉衣护士的声音。“挺顽强的啊。”郝辙的声音。   护士说:“还是再用一点药吧。刚才太微量了,不然她马上会醒的。”   郝辙说:“多用了药,血液的品质就会受影响。”   护士说:“已经有几百毫升了。够用了。”   郝辙说:“那好,用药。”   之后,罗纬芝再怎样调动自己的意志力,也无济于事。   罗纬芝再次恢复意识,是被夜雨浇醒的。   脸上的绷带已被打湿脱落,一圈圈耷拉在脖子上,像未抽紧的绞索。罗纬芝扶着树干起身,到处都在疼,像是被人暴打了一顿。罗纬芝摸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好在并没有人侵犯过她,是车祸和失血的后遗症。她趔趄着从一棵树干挪到另一棵树干,踉踉跄跄一寸寸移动,不知走了多久。走不动了,就爬。   好不容易回到家里,在按响门铃的那一瞬,罗纬芝如同一床烂棉花套子,颓然倒地。   开门的是李元。他一把抱起面容血肉模糊的罗纬芝,说:“你终于回来了!我们正打算报警呢!”   原来这已经是两天以后了。   罗纬芝在李元怀中微闭着双眼,被一种强大的安全感所包围。就算受了再大的折磨,有了这贴心的一抱,也算值了。   李元轻轻把她放在床上,说:“医院。”   罗纬芝本能地拒绝,说:“不!让我在家里待着,哪儿我也不想去。”   妈妈见罗纬芝回来了,悬起的心总算放下。李元给罗纬芝喂了西洋参泡的水,待她稍稍缓过神来,李元问清她这两天的遭遇。“你说他们在抽你的血?”李元紧皱眉头,沉思着问。“我想,至少有……几百毫升。”罗纬芝说着,伸出自己细弱的胳膊。李元心痛地看着罗纬芝白如宣纸的面庞,心想血色素急速下降,证明她短期内大量失血。“你还听到那个郝辙说用多了药,血液的品质会受影响?”李元的眉毛拧成一道连续的黑索。“是。不知道……血液品质……指的是什么东西。”罗纬芝不解。“我知道。他们要的是你血液中的抗体。”李元揭开了谜底。“什么意思?”

李元继续向前推进自己的判断:“这就是说,他们知道你的血液里有高滴定度的抗体。这个消息是如何泄漏的呢?”   罗纬芝思考着说:“这对郝辙来说并不困难。”   李元说:“那就是说,他这次把你撞伤,是一个阴谋,蓄谋已久。你还记得那个美容诊所在什么地方吗?”   罗纬芝说:“不记得了。当时,我脸上头上都是绷带,根本看不清周围的情况。”   李元说:“这是意料之中的事儿。他们先把你撞伤,然后把你挟持到自己的据点,又让你先给家中报了平安,这样就赢得了作案的时间。之后他们按照既定计划,开始抽取你的血液。为了保证血液的质量,他们只使用极微量的安眠麻醉类药物,这就是你后来察觉并醒来的原因。这个时候,他们抽取的血量已经够了。为了怕你进一步的反抗,他们给你应用了大量的镇静药物,然后把你扔到小花园里……”   罗纬芝被这个惊险推理所震慑,过了一会儿问:“他们为什么不在抽血后干脆弄死我呢?”   李元说:“弄死你并不困难,但是死了一个人,又是曾经的抗疫特采团成员,这个动静就比较大了。我刚才修复了你的手机,打这个人的电话,都是忙音。我猜他已经离开了中国。”   罗纬芝说:“你的意思是这个人把我的血送给外国人,用以研究花冠病毒?”   李元说:“正是这样。我要对你的话做一个小小的纠正——不是送给了外国人,是卖给了外国人。”   李元心疼地看着她,伸手抚摸她的肩头,柔情说:“你好好的,这就是最值得庆幸的事儿。别的先不管它!”   罗纬芝握着李元的手,安静下来,闭目养神。过了很久,罗纬芝对李元说:“我想起了那个人。”   李元摸不着头脑,说:“哪个人?”   罗纬芝说:“就是我在尸体库里遇到的那个人。”   李元特地把声音放得很轻,不愿再让罗纬芝紧张。小声问:“他是谁?”   罗纬芝说:“他就是郝辙。”   李元依然很轻的声音说:“你确认?”   罗纬芝受了感染,也不再激动,缓缓地说:“我一直觉得我认识那个人,可我想不起来。你这样一说,我一下子把他的声音联系起来了,确认就是他。看起来,他早就和国外某股势力有所联系,所以他力排众议到抗疫第一线去,原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李元揽住罗纬芝,希望用自己的身体温暖她,给她力量,又不敢抱得太紧,怕她千疮百孔的身体疼痛。   罗纬芝休息一会儿,缓过来一点精神,说:“事情是搞清楚了,那咱们怎么办呢?”   这时,百草走进来,说:“警察怎么还没来啊?”   罗纬芝说:“百草你去准备一下,一会儿帮我洗个头吧,全身都馊了。”   待百草出了门,李元说:“不能报警。这里面太多秘密。警察要是问你认不认识郝辙,你怎么说?你说你被抽了血,有何证据?估计连那个诊所都找不着。说到尸体库,更是高度机密。你离开王府的时候填过保密承诺,不能违背。”   罗纬芝点点头,说:“我明白了。可也不能让郝辙这个败类轻而易举地逃脱啊!”   李元说:“回击郝辙阴谋的最好办法,就是中国人抢先研制出抗击花冠病毒的特效药物。这样,郝辙对于他主子的价值就一落千丈了。为了挽救无数人的生命,我们必须抢在前面!”   罗纬芝说:“白娘子何时才能普度众生?”李元小心翼翼地说:“快了!”

这一年从春到夏,花冠病毒如影随行,众生敛息。5岁的陈天果要到花园里玩,被妈妈苏雅拒绝了很多次。自打花冠病毒开始流行,妈妈就再也不让他出去玩了。   陈天果的爸爸陈智因,留学回来的考古学博士,大学教授,现正在国外做访问学者,瘟疫爆发,不得回国。爷爷陈宇雄是燕市市长,他自然知道花冠病毒爆发以来的每一个细节,所以他指示儿媳苏雅绝不能放陈天果出门,待在家里相对安全。   陈园乃市政府公产。陈宇雄暂时借住在这里,离任之后就会离开。陈园中办公区域的维护开支都由政府列支,陈市长只为自己居住的区域交纳租金。   陈智因有自己的住宅,因为工作很忙,即使他在国内的时候,到陈园的时间也不多。但他的儿子陈天果自降生以来就在陈园生活。宽敞安全不说,最吸引陈天果的是花园。儿媳苏雅一怀孕就搬到这里住,人都说这里的空气更适宜胎儿生长。陈天果在陈园的土地上学会了走路,健康活泼。   陈天果是偌大陈园中唯一的孩子,没闹花冠病毒之前,陈天果白天上幼儿园,和小伙伴们在一起,晚上回来就和妈妈在园子里玩,尚不觉得太寂寞。花冠病毒一来,幼儿园就停止入园了。陈天果被关了禁闭,恹恹地圈在房间内,可怜巴巴地看着窗外的景色。“妈妈,我要到外面玩。”他眨巴着大眼睛,第次对苏雅说。“不成。”苏雅第次拒绝。“为什么呀?”陈天果问。“因为花冠病毒。”妈妈说。“可是我给小朋友打了电话,他们每天都能到外面玩一小会儿啊。花冠病毒是哪儿都有的,别人不怕,天果为什么怕呢?”陈天果想不通。   苏雅说:“天果,要听爷爷的话。”   陈天果说:“爷爷说过我要做一个勇敢的人。天天躲在家里,是个勇敢的人吗?”   苏雅说:“并不是到花园里去就是勇敢的人。那样,修剪花园的园丁不就是天下最勇敢的人了吗?”   陈天果说:“那人人都能到外面去,为什么我必须待在屋子里?”   苏雅说:“你还太小啊。”   陈天果说:“如果再这样下去,我不想活了。”   苏雅五雷轰顶。她不知道当这个小小的孩子提出生死问题的时候,她该如何应对。她第一个反应是:“别瞎说!什么死不死的,你是个小孩子,这不是小孩子该想的事儿。”   陈天果说:“如果没有这个事儿,我就会和松鼠、喜鹊、蘑菇、小鱼在一起,现在我只能和桌子椅子地板和窗户在一起。如果一直这样下去的话,我真是不想活了……”   下午,陈宇雄到北京汇报工作。公公前脚刚走,苏雅就把通往花园的门打开了。她什么也没有对陈天果说,这个孩子太聪明了,如果说了,哪一天陈宇雄怪罪下来,苏雅难逃干系。现在,是陈天果自己跑到园子里去的,和谁都没有关系。   陈天果马上发现房门没锁。他一溜烟地跑了出去,到了花园里。   陈天果四处跑跑跳跳,快乐一场。   陈天果抬头看了看天空。有一个小黑点,一动也不动地钉在那里,好像是白天的黑色星星。   陈天果看着那星星,心想可能是一只老鹰。他一动不动地盯着老鹰看,直到那只鹰笔直地坠落下来,跌进花园,粘在盛开的夹竹桃丛中。   陈天果跑过去,那真的是一只鹰,一个老鹰风筝。陈天果把风筝放在眼前,仔细地观察了一下。他很喜欢自己的这个战利品,用指头摸了半天鹰的眼睛,他甚至感到鹰眼是凸起来的,好像会活动。过了一会儿,他觉得自己应该回屋了,不然被大人们发现,就会更加严格看管。陈天果把老鹰风筝仔细地藏进了一个树洞,打算下次再有机会溜出来玩时,把它掏出来。可惜,陈天果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陈宇雄从北京回来,收到秘书送来的一份文件。   陈宇雄展开文件。只有一句话:“陈市长,您的孙子陈天果病了。”   陈宇雄说:“什么人打来的电话?”   秘书说:“已经查了号码,是街头的公用电话亭。”   陈宇雄又问:“什么时间?”   秘书答道:“夜里2点。”   陈宇雄不动声色地说:“知道了。”   陈宇雄当即拨响了陈园的电话,对工作人员说:“请苏雅听电话。”   苏雅叫道:“爸爸。”   陈宇雄问:“陈天果怎么样?”孙子的名字是他起的,天之果实,多么神圣美妙!   苏雅答:“好着呢,刚刚起床,正在吃早饭。”   陈宇雄继续查问:“吃了多少?”   苏雅说:“这个……我去看看,回头打电话告诉您。”“你现在就去看,立即告诉我。”陈宇雄不愿耽搁。   小家伙正在喝牛奶,嘴唇边一圈白色的小泡沫,看起来像一只小兽。“还吃什么了?”苏雅悄声问孩子。“玉米饼,鸡蛋。”陈天果含糊不清地说。“几个饼?”鸡蛋不用问了,肯定是1个。“7个。”陈天果说。   苏雅巅巅跑回电话桌,说:“爸,7 个玉米饼,1个鸡蛋,1碗牛奶。一会儿还有1个苹果。”   陈宇雄放下了电话。很好,一切正常。   第二天上班,刚进办公室就看到秘书又是欲言又止的样子。他主动说:“有信?”   秘书说:“正是,不知道是不是该打扰您。”   陈宇雄说:“拿来吧。”   电话记录的内容稍有变化:“陈市长,陈天果今天会咳嗽。”   陈宇雄说:“还是那个时间,那个电话亭吗?”   秘书答道:“已经变换了电话亭。时间也更晚了,大约是3点钟。”   陈宇雄不寒而栗。   当天晚上,陈宇雄因为会议回到陈园已经很晚。到家的第一件事,进儿童房,去看陈天果。小孩子已经睡了,嘴边有一滴涎水。陈宇雄用手背轻触孩子的额头,湿润温凉,一切正常。   早上陈宇雄练了一趟太极拳后,路过孙儿房间时,突然听到一声咳嗽。陈宇雄一阵心慌。他急忙冲进了陈天果的房间,看到孩子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睡得正香。陈宇雄认定刚才那声咳嗽是自己的疑心症。   陈宇雄还舍不得走,万籁静寂,恍若洪荒。就在此时,陈宇雄清清楚楚地听到了身旁传来咳嗽声,这一次,千真万确铁证如山。   陈宇雄如同被人猛击一掌,踉跄了两步。陈天果真的病了?   陈宇雄盯着孙儿,愁肠百结。现在,他几乎可以断定这孩子病了,而且是有人蓄意为之。为什么要向一个无辜儿童下手?还事先出安民告示?炫耀威胁,显然是为了向他这个爷爷施加压力。在这个阴谋后面,究竟隐藏着什么?   陈宇雄是相信阴谋无处不在的人。但这一次,就算他拥有再丰富的政治经验,还是百思不得其解。   陈宇雄坐在轿车里,表面上看起来闭目养神,实际上在想信的事儿。如果有,他想早点看到。如果没有,也许更让他不放心。进了办公室,秘书果真递上了该留言者的第三次通知。很短,简洁地写着:“陈天果将发烧。”   陈宇雄这一回什么也没问。周秘书走后,陈市长赶紧给家中打电话。苏雅说:“爸爸,什么事?”   陈宇雄说:“天果他怎么样?”   苏雅轻描淡写地说:“有点轻微的咳嗽。吃饭挺好的,6个小饼子,一碗牛奶一个鸡蛋。”“发烧吗?”陈宇雄急急问道。“看不出来啊。”苏雅答。陈宇雄突然动气,烦躁地说:“发烧这件事是看出来的吗?你就不能拿个体温计给他试试!”

苏雅不知所以然,赶紧去量,真的发烧了,低烧,只比正常体温高了半度。小孩子发烧也是常见事情,还是不要打扰公公了。就说:“我查了天果的体温,正常。”陈宇雄放下电话,仰天长吐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这一次,你说错了。”   但是到了下午,苏雅慌里慌张地打来电话说陈天果开始高烧,并且出现了腹泻,精神迅速萎靡。   陈宇雄立即叫医生出诊。心不在焉地处理完公务,他急匆匆赶回陈园。这时的爱孙,再也不是红苹果般的脸蛋,面色青灰脸颊凹陷,目光迷离。软软地叫了声“爷爷……”就不肯睁眼了。   医生说:“已经抽血化验去了。是不是那个病,要等到明天早上才能定论。我们已经按照最坏的可能性施治。”   第二天早晨,在一系列治疗之下,陈天果的病情似乎保持了某种稳定。没见好,也没见显著恶化。陈宇雄简直迫不及待去上班,正如他所愿,第4封通知如候鸟般翩然而至。“陈天果已经感染了花冠病毒,请速拨打此电话。”   陈宇雄意味深长地剜了周秘书一眼。秘书连忙说:“没有任何人看到过。”   陈宇雄拨通了那个人留下的电话号码。“您是哪一位?”电话那边答话的是个男子,听起来很年轻,并不像陈宇雄设想的那样邪恶。“我是陈宇雄。”“哦。”那男子平淡应声。“是你4次在半夜里拨打市长电话吗?”“是我。我以为你不一定能收到,看来工作人员还是很负责的。”那男子似乎很欣慰。“你都说对了。”陈宇雄说:“我猜你正等着我的这个电话。你想要什么,说吧。”“我的要求很简单,就是见您一面。”对方说。“就为了见我一面,用得着搭上一个孩子的性命吗?说,这到底是为了什么?”   对方依然很平静,说:“我已经多次到抗疫指挥部去过,希望领导接见我,听听我的想法。但是,没有人理我。眼看着疫情在不断扩大,至今没有找到特效药,作为一个中国人,我心急如焚。出此下策,只是为了请您听我说说心里话。”   陈宇雄不听还好,听明白了越发震怒:“这么说,陈天果是你下的毒?”   对方说:“并不是我,我只是相信这件事和人为因素有关。”   陈宇雄也不好一口咬定小伙子就是嫌犯,从他未卜先知的本领来看,必非常人,便说:“你既然能推断出陈天果病了,你可知道他能好吗?”   小伙子很干脆地说:“我能将他治好!”   陈宇雄急切说:“那你快到我这里来!”   对方说:“可以,我这就到你那里。我穿铁锈红色夹克衫,请您指示放行。”   陈宇雄立刻照办。这当儿,陈园的医生打来电话,说检验结果已经出来了,陈天果被确诊为花冠病毒感染。医生请示是否立即将他送进传染病院。“等一下。”陈宇雄说。“铁锈红”来了,两人在私密的小会客室坐下。   陈宇雄说:“你真的能救我孙儿?”“铁锈红”说:“有一定把握。”   陈宇雄说:“那就请赶快施治。我知道花冠病毒的繁殖是以几何倍数增长,每一分钟都万分宝贵。”“铁锈红”说:“有成千上万的病人这样挣扎过,他们也曾遭受过这种痛苦。”“你是干什么的?”陈宇雄恢复了市长的尊严。“我是化学博士。”“铁锈红”回答。“在哪个单位?”陈宇雄问。“没有单位,自己在家研究。”“铁锈红”回答。   陈宇雄问道:“你找抗疫指挥部想反映什么问题?”“铁锈红”说:“我和我的团队研制出了一种控制花冠病毒的特效药,我想用于临床。”   陈宇雄一拍桌子,说:“这太好了!我不相信他们会对这样的好消息无动于衷。”“铁锈红”说:“他们的确是无动于衷。不相信我,不相信我们。”

陈宇雄问:“抗疫指挥部拒绝你的理由是什么?”“铁锈红”说:“我们没有技术职称,没有医学院校毕业的文凭,没有行医执照。”   陈宇雄点头说:“明白了,这的确难以逾越。”“铁锈红”激动地站了起来,说:“就因为没有这些本本,一个非常好的治疗方法就被扼杀,成百上千的人就在痛苦中死去。我一次又一次地到抗疫指挥部,一次又一次被赶了出来。规章制度难道比百姓的性命更重要吗?!”   陈宇雄说:“你的意思是要我立即下令开始对你的药品进行临床试验?”“铁锈红”说:“正是。”   陈宇雄说:“你求见我不成,干脆想出了一个损招,让我的孙子患病,对吧?”“铁锈红”不得不佩服陈宇雄的老辣。说:“基本上是这样吧。只是你孙子的患病和我无关。”   陈宇雄说:“你刚才讲有一个团队,我相信这必和你的团队有关。”“铁锈红”不吭声,既不肯定也不否定。陈宇雄说:“不管怎么说,我孙子现在染了花冠病毒。把他早点治好,咱们的大方向是一致的。”“铁锈红”频频点头。   陈宇雄伸出手说:“那好吧,把你的药拿出来吧。对不起,到现在还没问过您姓名。”“铁锈红”答道:“我叫李元。”“快说下一步咋办?”“速到你家,我将让陈天果服下一味药,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他会很快有所好转。”李元举重若轻地说。“我何以相信你?”陈宇雄不怒自威。   李元说:“我将把同样的药粉,在同一时间服下。以我自己的身体,证明它是安全的。”   陈宇雄的肘臂紧张度稍稍放松了一点,说:“我想知道你所选用的这种物质,究竟是什么东西。”   李元稍有一点迟疑,片刻后说:“这个,我的导师还正在研究中。它关系到一项重要的专利,现在还不方便透露,我们通常以‘白娘子’代指。”   陈宇雄说:“我明白,但是如果我搞不清‘白娘子’究竟是什么东西,我不会让陈天果服下它。而且,我作为一市之长,必须知道‘白娘子’是什么东西。在你那里是一个专利,在我这里是万千性命。”   陈宇雄说得有理有据,李元无法拒绝。“陈市长,您说得很有道理。但挑明‘白娘子’的化学名,我还要请示一下。”   陈宇雄点点头,说:“好吧。你可以问问你的导师。”说完,他走出小会客室,留下李元自己斟酌。   李元拨通了导师的电话,但是迟迟没有人接。   当他正准备放下电话时,对方接起了电话。“导师,有这样一个问题,陈市长要确知‘白娘子’究竟是何物质,否则不能应用于临床。”因为事情急迫,李元和盘托出。不料却不见导师答话,传来的是另外一人的声音。“李元,对不起,我是凌念。”回话的是师弟。   李元吃一惊,忙问:“出了什么事?”   凌念回答:“导师病了。为了试验‘白娘子’的疗效和最大安全值,她让自己感染了极大剂量的花冠病毒,送医院是完全没有出路的事情,只能是守候着导师,等待时间给我们答案。”   李元叮嘱了几句,放下电话。现在,所有的担子都落在自己身上。   还没等他想出对策,陈宇雄走进屋里,神色严峻地说:“对不起,在没有得到您允许的情况下,我监听了你的电话。连发明‘白娘子’的你的导师,现在都被病毒加上你们自制的药物毒倒了,我还怎么能相信你们?!况且,你们手中掌握有花冠病毒的毒株,可以随时感染别人,这在抗疫非常时期,是相当于谋杀的罪行!你可以很神秘地走进这个大楼,但是你不可能神秘地走出去了。”他的手指伸向了一个不显眼的按钮,这是市长在遭受突然攻击或是特殊情况下的紧急呼叫铃,全副武装的警卫人员即刻会冲入。

千钧一发。   李元说:“市长,您把这个铃按下去很容易,把我拘到某个特殊的地方也很容易。但这个世界上,就没有人有法子救下你的孙儿陈天果。我的导师,为了民众的安全,亲身试验药物,到了让自己中毒的份上,这难道不正证明了襟怀和担当吗?您现在可以打一个电话,问问您可爱的孙儿的情况。我相信那里的医生一定会竭尽全力。如果陈天果的病情果真有所好转,如果传统的正规药物治疗的确有效,只要能拯救无数身患疫病的百姓,我一个人的生死又有何干呢?我的老师已经生命垂危,什么原因并不知道。这个时候您抓捕我,我的导师也无法出手力挽狂澜,那么,面对不断发展的疫情,能有何补?请您三思。”说完,他索性坐在沙发上,舒服地伸直双腿,把刚才没来得及喝的清茶,呷了一口。   陈宇雄拨通了陈园。   苏雅带着哭腔的话语传了过来:“爸爸,天果的病情一点也不见好,简直一分钟比一分钟恶化。您派来的那些医生算什么医生啊,各种药都在用,可孩子就是没有丝毫好转,人都快昏迷了。这样下去……呜呜……”“苏雅,不要悲观。听医生的,我也正在想办法。”陈宇雄放下了电话。“你可以选择。要么说出‘白娘子’的实质,要么到你该去的地方。”陈宇雄也小呷了一口茶水。   李元说:“我这就告诉您‘白娘子’真相。不过,这并不是因为害怕你刚才的威胁。‘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所有的后果我来承担。”   陈宇雄的手指离开了按钮,说:“请讲。”   李元端起茶杯说:“‘白娘子’也和这清茶有关。白娘子盗来的仙草,就是灵芝。久食可以终生不老,延年益寿似神仙。现代药理学与临床证明,灵芝富含三萜、甾醇、多糖、多肽、核甘酸、生物碱、有机锗等多种活性物质。因此灵芝可以扶正固本、滋补强壮、延年益寿。”   陈宇雄狐疑而敏感地说:“你的白娘子,就是灵芝?前些年灵芝孢子粉名满天下,虽说对增强体质不无裨益,但如果你靠它来抗击花冠病毒,太天真了。”   李元说:“陈市长果然一语中的。我们所用的白娘子,就是灵芝中最核心的抗病物质——锗。”   陈宇雄反问:“锗?一种元素?”   李元说:“对。这就是白娘子救濒死的许仙时,天下那么多种药物,偏偏挑中了灵芝的原因。她是修炼千年的蛇仙,通晓草木。灵芝是大自然中含锗量最多的植物,而锗可以还阳救逆,将生命时钟倒转,让生命重新焕发出生机。花冠病毒侵袭人体,因为它是来自远古的病毒,今天的人对它没有丝毫的抵抗力,故此所有的药物都失灵。药物是针对已有敌人设置的,人们没有和花冠病毒交过手,哪里能预先制造出辖制它的武器!此时只有依靠人的免疫系统,在最短的时间内识别入侵的病毒,制造出抗体。这是唯一的狭窄的生存通道,锗就在这个环节上发挥了巨大的作用。人体的免疫系统被它紧急唤醒,火速动员,前赴后继开往前线,与花冠病毒展开了殊死搏斗。这就是锗能够成为制服花冠病毒的原因。”   陈宇雄迫不及待起身,大步流星出门:“走。”   陈宇雄和李元火速赶到陈园。防疫服拿来,李元和陈宇雄各穿上一套。叶逢驹不知这李元是何许人也,但看陈宇雄脸色铁青,也不再多问。   两人进入陈天果的房间。李元悄声对陈宇雄说:“那么,我开始喂药了。”“开始。”陈宇雄作出了决定。说完他转过身去,挡在门口。李元走过去,从口袋里取出元素锗,让陈宇雄看着,先倒出半个绿豆大的一小撮,自己吞了下去。然后取了微小一撮,拨开了陈天果的嘴唇,塞了进去。然后又倒了一小杯水,沿着陈天果的嘴角,缓缓地送服。

“你说,你给我儿子灌了什么药?”苏雅如狰狞母狮。“抗击花冠病毒的特效药。”李元不想过多解释,简要回答。   苏雅脸上立刻闪电般变换了表情,大喜过望说:“真的?”   陈宇雄说:“试试看,咱们先出去。”   苏雅说:“我不出去!我就在这里盯着我儿子好起来。”   李元说:“我也不出去,我也要在这里看着你儿子,希望他好起来。”   李元和苏雅目不转睛守着陈天果。李元心里很清楚,就算是仙丹妙药,也没有那么快,不会立竿见影。眼珠不离陈天果,只是想从蛛丝马迹中观察好转端倪,掌握第一手资料。   苏雅佝偻着身体,枯树一样,以一个非常不舒服的姿势俯瞰着陈天果,丝毫不觉疲累。   李元抽空给师弟凌念打了个电话。“导师怎么样?”他悄声问。“老样子。既没有清醒,也没有加重,好像是一种僵持。我们只能万分小心地看护。”凌念回答。   李元心情沉重放下了电话。现在,他孤身一人。坚强后盾的导师,自身难保。病入膏肓的患儿,丝毫不见起色。   他必须等待,必须忍耐。时间有的时候是杀手,有的时候是帮手,只看你是否知道它的规则。耐心在这种时候,简直就是神圣。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度日如年。又是1个小时过去了。现在,不用任何检测,也可以观察到陈天果的病情越发严重,生命已是岌岌可危。“向陈市长报病危吧。”叶逢驹进来做了最后的检查,悄悄退出后,指示身旁的工作人员。   李元困窘万分。他整理思绪,让自己定下神来思考。事已至今,唯有冷静,才能救人。那么,为什么在罗纬芝身上横刀跃马所向披靡的锗,在导师和陈天果身上,就折戟沉沙了呢?导师和陈天果,同罗纬芝究竟有什么不同呢?   李元猛地悟出:他们之间最大的不同是年纪!罗纬芝虽是女子,但她风华正茂,正在大好年华,她的免疫机能就是一支能征善战的部队。但导师是老人了,陈天果还是个孩子,他们的免疫机能较之罗纬芝,必定是不完善的。   天啊,罪过!失去了导师,杀害了陈天果!凌念本以为锗完全可以挽狂澜于既倒,这才在风筝中埋下了花冠病毒,让风筝栽进了安保严密的陈园。   李元脑海中百念翻滚,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他拨通了罗纬芝的电话。“我要马上见你。”李元迫不及待地说。   罗纬芝一阵欣喜,心存感动地说:“到哪里见面啊?”   李元说:“到陈市长家里。”   他告知了具体地址,快步走到屋外,等候罗纬芝。没用多长时间,罗纬芝赶到了。   陈宇雄已经处理完了公务,回到陈园。他一把抓住门口的李元说:“你这个骗子!白娘子根本就没有任何效用!陈天果已经报了病危,你还我孙儿!”   叶逢驹赶紧上前拉开陈宇雄的手,说:“陈市长,冷静。事情还没到没救的地步,我们正在努力。”陈宇雄也发觉自己失态,鹰爪般的手指一个个极不情愿地松开了。   李元顾不得安抚痛入骨髓的臂膀,问叶逢驹:“陈天果是什么血型?”   叶逢驹说:“B型。”   李元又问罗纬芝说:“我记得你也是B型?”   罗纬芝说:“正是。”   李元说:“这太好了。虽说不同血型之间也可以输入血清,但你们血型相合,这对陈天果甚好。”   罗纬芝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胳膊,那上面满布的针眼和伤痕,还未平复。李元将罗纬芝拖到一边,说:“纬芝,我知道你重伤未愈,又曾大量失血,身体非常虚弱。不过,这边陈宇雄的孙子陈天果,被花冠病毒感染,已是生命垂危……”

罗纬芝心惊肉跳,说:“那快用‘白娘子’啊!”   李元说:“用了。”   罗纬芝松了一口气说:“依我的亲身经验,很快就会好转。”   李元说:“我以为也会这样。但是到现在,若干小时过去了,陈天果并无好转迹象,看来还在不断恶化……”   罗纬芝不解,说:“怎么会出现这种情况?那你就赶紧问问你导师,看什么地方出了岔子!”   李元说:“导师那边也不乐观,详情我就不说了。”   罗纬芝吃力地点点头说:“我明白了。你叫我来想要做什么,只管说吧。”   李元深情而满怀歉意地看着她说:“纬芝,这种时候再抽你的血,我于心何忍?可唯有这个法子或许能挽救陈天果的性命。你的血液中含有高浓度的抗体,如果持续不断地小剂量地输入陈天果身体,那就能赢得时间,给白娘子以缓冲的空隙,陈天果或许还有救。”   罗纬芝说:“我能行。赶紧的,这就抽血吧!我挺得住。”   李元轻轻地揽住她,说:“好姑娘。等出了这个院子,我给你……”   当罗纬芝以为李元会说出“我给你炖老母鸡补养身体”的时候,李元说的是:“……配多种元素,让你快快生出新血。”   那些都是后话了。李元走到叶逢驹面前,说:“请您布置医务人员做抽血和分离血浆的准备。”   叶逢驹上下打量着李元,对这个不知天多高地多厚的小伙子低声说:“你什么都不做,就没有你的责任。”   李元说:“我知道。但那会是什么结果,您一定也知道。”   罗纬芝和李元进入陈天果的小屋。“出去!”苏雅非常清晰但绝不容抗拒地说。“我们来救你的儿子。”李元说。“不用了,不必打扰他。”苏雅似梦非梦地说。   李元不放弃,说:“我们有了新的方法。”   苏雅说:“不要再骗我了。”   罗纬芝缓缓走过来,说:“你为什么没穿防护服?”   苏雅一动不动地说:“我不用防护。”   罗纬芝说:“这个房间里充满了花冠病毒,你随时都可能感染。”   苏雅说:“那有什么关系?如果我儿子好了,我当然也会好。如果我儿子死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我和我儿子同在。”   罗纬芝提醒说:“在这间房子里,还有一个人也没有穿防护服。”   苏雅的眼珠子动了一下,逡巡四周。但除了陈天果,任谁她也看不到。反问:“谁?”   罗纬芝说:“我。”   苏雅说:“我是他妈妈,你是谁?”   罗纬芝说:“我和他素不相识,我希望自己的血能救他。”   苏雅说:“你凭什么能救他?”   罗纬芝说:“就凭我得过花冠病毒这个病。”   苏雅眼珠的移动终于快速颤动起来,急切地说:“你说你得过这病?”   罗纬芝说:“是,很严重。”   苏雅不相信地连连问:“可是你没死?没死!”   罗纬芝非常严肃地回答:“是的。我没死。我的血液里现在饱含抗体,所以我不用穿防护服。等一会儿,会有人把我的血抽出来,分离出血浆之后,输入到陈天果的身体里。这样,陈天果体内的花冠病毒就有可能被杀灭,他就有可能得救。”   苏雅听懂了这最后一句话,她的双膝一软,跪在了地上。这时,医生和护士带着抽血输血和分离血浆的设备来了。   罗纬芝静卧在一旁临时支起的折叠床上,鲜红的血液被抽了出来。一系列操作之后,分离而出的澄清血浆,缓缓地滴入了陈天果塌陷的血管。一滴……又一滴……温暖而有活力,携带着丰富的抗体,源源不断地进入到陈天果行将崩溃的体内。陈天果本来已经溃不成军的微弱抵抗力,得到如此强大的援兵相助,在短暂的愕然之后,终于开始了绝地反击。随着血液不断地被抽出,罗纬芝快速衰竭。

罗纬芝终于醒了过来。毕竟她只是失血过多虚弱透支,补充营养液之后,渐渐平稳。那厢陈天果的状况,初起看不出好转,但终于停止恶化。险情过去后,叶逢驹让其他人退下,保持儿童卧室内的安静。   奇迹终于出现。陈天果无比缓慢但万分确凿地睁开了眼睛,他第一眼看到了妈妈。不过此时的妈妈和以往整洁端庄的样子大不同。陈天果很想问问妈妈这是怎么了?可一个更重要的事情,让他忍无可忍。他说:“我想吃油条……”   天啊!   陈天果活过来了!陈天果想吃油条了!陈天果有救了!陈天果从花冠病毒的魔爪中死里逃生!   在场的人无不喜极而泣。   叶逢驹一个箭步跳出儿童室,他要在第一时间把这个好消息告诉陈宇雄。陈宇雄刚好急如星火地赶回陈园。听到这个好消息,紧紧握住叶逢驹的双手说:“谢谢你谢谢你们!老叶啊,陈家的救命恩人!”   唯有李元比较冷静,坚守在儿童室内,静观变化。“白娘子”真的没有效用了吗?   正在这时,师弟凌念打来电话,说导师醒了!   在连篇累牍的坏消息之后,好消息总算接连现身了。李元忙问:“导师现在具体情况怎样?”   凌念说:“很虚弱。但是依然认为‘白娘子’卓有成效。关键是必须准确掌握剂量。每一个人感染病毒的量是不同的,使用的时机也是不同的。必须根据病人的情况,精确地调整‘白娘子’的剂量。”   李元连连点头。   李元说:“明白了。请转告导师好好休息,尽早恢复。”   他这才顾得上去看罗纬芝。罗纬芝虚弱地躺在床上。李元说:“怎么样啊?你?”   罗纬芝从没有在卧床的情况下,这么近距离地遇到李元。这让她有一点害羞,把被角往上拉了拉,说:“没事。忙你的吧。把我的血都抽光了,现在来装好人!”   苏雅盯着儿子,生怕陈天果的病情一个跟头又反复回去。罗纬芝说:“您放心吧。只要不断地服用‘白娘子’,您孩子会痊愈的。就像我一样。”   苏雅说:“求求您,还要不断地给天果多输您的血,您要什么东西,我都可以答应您。天果人不大,不会需要您太多的血,您可不能见死不救啊!”   罗纬芝筋疲力尽地说:“我不会吝惜自己的血。如果是那样,我就不会来了。只是光靠别人输血,如果陈天果自己没有抵抗力,那也不能彻底恢复。还是需要‘白娘子’。”   苏雅说:“‘白娘子’是谁?”   罗纬芝指指李元说:“就是这位先生喂给陈天果吃的灰白色粉末。”   苏雅说:“难道不是你的血起了作用吗?”   罗纬芝说:“我的血是起了点作用,但我当时就是靠‘白娘子’才救过来的。血只能救一时,‘白娘子’才能救彻底。”   苏雅说:“哦,那就赶快给陈天果再吃‘白娘子’啊!”   在大家以为总算可以缓一口气之时,苏雅出现了典型的花冠病毒感染症状——咳嗽、发烧,紧接着腹泻……苏雅若不感染,简直不可思议。   问题是怎么办?   第一步是赶紧将日趋好转的陈天果转移出儿童室。第二步是把这个房间,就地改成苏雅的特护病房。第三步是研究确定治疗方案。除了常规的支持疗法外,是否应用“白娘子”?   陈宇雄下达指令——罗纬芝不能走。美其名曰和苏雅做个伴。   这个安排的用心,谁都能看出来。既然罗纬芝的血液救了陈天果,那么毫无疑问地,她的血液也可以救苏雅。   实际上是软禁,只不过地点略有不同。李元还可以在陈园内自由活动,罗纬芝的范围只有陈天果的卧室。两人的手机都被没收,无法和外界取得联系,彼此也再无交流。苏雅的病情进一步加重,苏雅昏昏然中,听到了天籁般的声音。“妈妈……妈妈……”

“你刚才看到他来了吗?”苏雅问。“看到了。多可爱的孩子!”罗纬芝躺在一边的床上回答。“你也看到他了,真好。我总怕自己刚才是做梦。谢谢你,是你的血救了他。”苏雅由衷地说。“不仅仅是我的血,还有那些白色的粉末,它叫‘白娘子’。”罗纬芝说,她要为李元作证。“可天果吃了白色粉末,就是你说的那个什么‘白娘子’,并没有效果啊。”苏雅轻声反驳。   罗纬芝说:“陈天果第一次吃了‘白娘子’没有效果,到底是什么原因,我不知道。可我自己的的确确是吃了‘白娘子’好的啊。如果说我的血能救陈天果,那也是‘白娘子’给了我抗体。”罗纬芝对“白娘子”的医理作用并不完全知晓,但能现身说法。“这么说,你现在完全好了?”苏雅很感兴趣。“算是吧。起码我现在没有任何感染的症状了。”罗纬芝回答。“那你干吗还不走?这里多危险啊!”苏雅设身处地为罗纬芝着想。   罗纬芝说:“并不是我不想走,而是他们把我扣留下来,不让我走。”   苏雅疑惑,困难地思索着说:“他们……是谁?”   罗纬芝迟疑了一下,决定把真相说出来:“医生们,还有,你公公。”   苏雅还是弄不明白,说:“因为什么扣留?”   罗纬芝直言相告:“他们想用我的血救你。”   苏雅吃力地说:“我不知道你的名字,我只知道你是陈家的恩人。”   罗纬芝侧着头说:“你知不知道我的名字,这并不重要。为了战胜花冠病毒,已经有很多人牺牲了,现在仍然没有找到根治花冠病毒的特效药。”   苏雅说:“不是康复者的血液可以治好病人吗?”   罗纬芝说:“这只是非常小众的一种治疗方法。个染病的人,可能只有1个病人能享用这种治疗。毕竟,人血不是水,它无法敞开供应。”“我知道了。”苏雅又开始了新的一轮咳嗽。   罗纬芝回到临时加载的小床上,安静地躺了下来。她决定待下去,等待命运的裁决。   护士默不作声地把苏雅最新的检测结果递过去,叶逢驹脸色骤变。再不实施抢救,苏雅就命若游丝了。他走到了罗纬芝面前,温和地说:“你回来就好,伸出你的胳膊。”罗纬芝顺从地把自己纤细的手臂颤巍巍地伸了过来。   叶逢驹迟疑矛盾,左手边一个,右手边一个,里里外外都是命啊!但是,不给苏雅输入抗毒血清,苏雅必死无疑。罗纬芝虽然极端虚弱,抽血会遭受重创,但八成不会死亡。   就在叶逢驹布置护士抽取罗纬芝血液的那一刻,苏雅突然醒了。她意识恍惚,但并不糊涂。明白了大家在忙什么,她说:“叶医生,你住手。”艰难但很清晰。   叶逢驹回过身来,和蔼地说:“这是在救你。”   苏雅说:“我不要……不要她的血……”“为什么?她的血,可以帮助你战胜花冠病毒,让你和儿子都康复。”   苏雅说:“我就要死了,我知道。我不能再让恩人付出了……如果你真想救我,就给我吃‘白娘子’吧……能用自己的身体证明‘白娘子’是有效的,就是我对恩人们最后的回报了……”这一番话,几乎耗尽她所有的残存之力。   叶逢驹不知如何处理此事,只有郑重核对:“苏雅,你……你现在是完全清醒吗?”   苏雅闭着眼说:“我清醒……从来……没有像现在……清醒。”   叶逢驹说:“那我要请示一下陈市长。”苏雅说:“就不要麻烦市长了……这件事,我做主……”

进得临时病房,李元别有深意地看了看罗纬芝。罗纬芝先是摇摇头,又点点头。李元也搞不清具体的意思,但知道这是罗纬芝的决定。于是,他按叶逢驹的指令,着手为苏雅配服“白娘子”。   当罗纬芝知道那个拯救了自己的“白娘子”,学名是“锗”以后,就开始对元素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前一段时间检索了大量资料。她原本聪颖,加之李元的循循善诱,奇妙的科学信息汇拢在一起,犹如世间童话,让她如痴如醉。   阳光透过没有拉好的窗帘,映射到罗纬芝的身上,这让她残旧白绸一样光滑而黯淡的脸庞,泛出似有似无的红色。罗纬芝心如止水柔和淡定。她不怕死,她知道自己永不会完结。那些构成她血液成分的元素,现在已经借着郝辙之手周游世界去了。那不是她的本意,却也无法控制。即使她在为苏雅输血的过程中,终结了自我生命,但她的元素,依然会在苏雅体内开始新的旅途。在遥远的将来,这些曾经属于她的元素,会和她的灵魂于异地汇合。在更遥远的将来,也许又如七巧板一样拼凑起来,变成一个新的罗纬芝,穿行于世。   是的,罗纬芝是原子构成的,李元也是原子构成的。所有的人和物,包括奄奄一息的苏雅和横行猖獗的病毒,都是元素构成的。   既然我们的基本组成都是一样的,那我们还有什么可以惧怕和畏缩的呢。原子是不灭的。   罗纬芝认真斟酌了自己这一生。本是中等姿色的寻常女人,好像一只半熟的木瓜,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也不过是一颗没有多少特殊滋味的寻常果子。但这由花冠病毒带来的一系列苦难折磨,是上帝送来的化了装的礼物,绑扎的缎带就是重重非凡的蹂躏。这个过程,就像木瓜经过雪蛤、燕窝、鱼翅等等山珍海味慢火煨过,从此变得五味杂陈。与花冠病毒携手而来的最隆重的恩赐是李元。她和他,相逢在如此意料不到的险恶之处,令人惊悚之后喜不胜收。   这厢罗纬芝天马行空地畅想,那边李元喂苏雅服下元素锗。现在,他比较有经验了,剂量拿捏得很准。   苏雅这一次是真正入睡了。李元坐在房间正中的一把小椅子上,两个病人都能兼顾。   在李元眼中,苍白的罗纬芝此刻无比端庄。李元悄声问罗纬芝:“你不走,可知危险?”   罗纬芝小声回答说:“我若走了,她必死无疑。”   李元说:“你有可能被害死,知道不?”   罗纬芝回答:“知道。如果让母子平安,一个换两个,也值了。”   李元正道说:“你算错了。不是一个换两个,是两个换两个。”   罗纬芝不解,说:“此话怎讲?”   李元说:“你死了,我也死了。”   世界上的情话有万万千,表达爱情的场合也五花八门。在这间充满了毒素的小小病室里,这完全没有诗意的表达,饱含了雷霆万钧的情愫。   罗纬芝听懂了,却没有回答,反倒闭上了眼睛。正当李元认为自己阐释得不够明确,想进一步加强说明的时候,他看到罗纬芝的睫毛上开始挂上水珠。眼泪的分泌有的时候铺天盖地,有的时候像几近干涸的泉滴一般静谧,无声无息地渗出来,节制而有分寸。   李元看了一眼苏雅,见她呼吸渐渐平稳,咳嗽也不再那样频繁,明白“白娘子”已经发力。他轻轻地俯下身,想用嘴唇拭干罗纬芝的眼泪。没想到这一招不但没能止住泪水,反倒迎来了更猛烈的涌流。李元轻声说:“不要悲伤。”   罗纬芝突然睁开了眼睛,娇嗔说:“这是欢乐啊!在这个世界上,遇到你,认识你,爱上你,都是在宇宙大爆炸的时候就注定了的。从那时起,我们就各自开始以原子的形态飞扬,在亿万次的转换当中寻觅着对方,直到这一刻的相逢。只是,你的吻,还是有消毒液的气味。”李元轻轻地用唇吻干她的泪珠,温暖而有力地握着她的手。罗纬芝则如同秋蚕一样蜷起,泪如雨下。

苏雅渐渐好转,所有的人都喜出望外,唯有李元保持着波澜不惊的宁静。对这一切陷入极大迷茫的,是市长陈宇雄。不用任何人向他解释了,亲眼看见陈天果和苏雅披荆斩棘死里逃生,让他不得不叹服“白娘子”的功效。他之所以激动,也不仅仅是因为自己的孙子和媳妇得救了,更因为他看到了这一药物的巨大潜力。推而广之,就有可能挽救千千万万的生命,包括他自己的政治生命。不过“白娘子”的临床应用,困难重重。   他急调叶逢驹前来商量此事,就在他办公室隔壁的小会客厅,连秘书都屏退了。“闲话少叙,你觉得‘白娘子’是否可以大面积地应用?”陈宇雄开门见山。   叶逢驹咂着嘴说:“关于这个锗,我们亲见的只有两例,就算加上罗纬芝,还是太少啊。”“新药可否网开一面?”陈宇雄焦灼道。“严格说起来,锗不能算作是一种药,充其量也就是个偏方。”叶逢驹字斟句酌地说。“别咬文嚼字。什么是药?能治病的就是药嘛!”陈宇雄有些急躁。   在专业问题上,叶逢驹保有气节,说:“现在临床上大规模地应用某种药物有严格的审批制度。要把原料赋形,就是把它变得像一个药片或是一个胶囊,形式有时候非常重要。好比说是药片吧,要把原料药研磨和筛分,当然了李元的这个锗粉够细的了,但那也要和辅料,比如赋形剂、崩解剂等在混合机上调均匀,还要加入适量润湿剂与黏合剂,在造粒机上制成颗粒,干燥后加润滑剂,在压片机上冲压成形……”   陈宇雄听得几乎暴跳,说:“我的叶指挥啊,你这是带一个制药厂的学徒工吧?我哪里能听明白!”   叶逢驹说:“实际情况就是这样复杂,如果制成胶囊比这还复杂。人命关天,不能马虎。”   陈宇雄说:“难道就没有快速简易的方法了吗?”   叶逢驹说:“快不了。美国食品与药品管理局批一个新药,通常需要6到8年的时间。”   陈宇雄痛不欲生道:“难道就没有任何法子了吗?”   叶逢驹说:“再就是极为特殊的情况了。比如国务院决定省、自治区、直辖市的部分地区进入紧急状态时,就会依法启动突发公共卫生事件应急处理程序,国家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就会统一指挥、早期介入、快速高效审批新药。”   陈宇雄说:“对,咱们走这条路!”   叶逢驹说:“即使是这样,也需要最少3个月的时间。”   陈宇雄彻底绝望。他挥挥手说:“叶教授,请把谢耕农总指挥叫来。”   谢耕农来了。谢耕农和陈宇雄是大学时的室友。陈宇雄把公事私事都说了一遍。倒不是公私不分,实在是叫花冠病毒搅和的,公私掺在了一起。   谢耕农听罢,久久没有做声。陈宇雄说:“我找你讨个主意。”   谢耕农说:“好事啊。”   陈宇雄说:“好在哪里?”   谢耕农讲:“这还用说?你小孙子重又活蹦乱跳了,儿子也不用当鳏夫了。这还不是天大的好事!”   陈宇雄说:“那是,要不然基本家破人亡。”   谢耕农说:“我这说的是于私。于公,也是天大的喜讯!”   陈宇雄点点头说:“理论上是这样的。”   谢耕农说:“理论管个屁用!关于治疗花冠病毒有无数理论上的讨论,都是隔靴搔痒,没有一个见真招的。只有你们家这两个病例,算是我见过最干脆利落见好的病人。”   陈宇雄说:“不过正因为是我家的病例,也许说服性就不那么强。况且这里面有些部分,也不能和盘托出。”   谢耕农说:“内举不避亲吗!”陈宇雄苦笑道:“就算我不避亲,可还有不可逾越的障碍。”

谢耕农说:“不就是那炼丹人没有执照吗?这有什么了不起的,特殊时期,不拘一格降人才!”   陈宇雄说:“我喜欢你这个说法,炼丹人。不过,不这样说还好,这样一说,传出去就更邪乎了。”   谢耕农说:“中国古时就有炼丹的传统。孙悟空为什么有那么大的本事,在太上老君的炼丹炉里走过一遭是非常重要的原因。要不然,哪里能完成取经伟业!”   陈宇雄说:“话虽这样讲,但时至现在,你如何让没有医务执照的人和没有药品审批手续的药物进入临床使用?”   谢耕农说:“如果这个药是从外国进口的,大家就会趋之若鹜。”   陈宇雄思谋着说:“那这个谎言就属于硬谎言了。不能犯原则性的错误。”“那我们撒一个不太硬也不太软的谎言。”谢耕农折中。   陈宇雄无声地盯着当年的室友,等待下文。“我可以下令在病区内小规模地应用,就说它是安慰剂。”谢耕农经过这一阶段的医学熏陶,也成了半个医疗专家,居然想到了这个点子。“什么叫安慰剂?”陈宇雄小心翼翼地问,他约略知道,但求精准。“安慰剂就是没有任何药效的东西,但是把它做得和真药一样。大概就是些淀粉啊面粉类的东西,或者是葡萄糖啊生理盐水啊,凡此种种,不一而足。然后告诉病人是有效的。本质上,这安慰剂和馒头火烧什么的差不多。”叶逢驹说。   陈宇雄想来想去,也没有更好的方式。就说:“要不,你们抗疫指挥部就试一试?”   谢耕农说:“那你就要把这个李元派给我。他那个‘白娘子’的剂量,必得十分精准。还有用药的时机非常重要,估计别的人也掌握不了。”   陈宇雄对叶逢驹说:“这样吧,你先给他吹个风,然后再正式谈。如果他不答应,后面就比较被动。”   当李元听到可以将“白娘子”乔装打扮成安慰剂,试用于传染病院花冠病毒感染者,痛快地答应了。   临出征前,他来和罗纬芝告别。“上一次,是我到虎穴中去。这一次,是你去了。为什么我们总是聚少离多?”罗纬芝非常伤感。   李元说:“使命。当初你走上第一线的时候,我也很担心。”   罗纬芝扑哧一笑道:“算了吧,那时和这时不一样,怎可同日而语!”   李元说:“差不多。世上其实真有一见钟情这种事。那一次是我送你,这一次是你送我,不过调换了个位置而已。”“胡说啊!那一次,我们几乎是陌路旁人,这一次,我们是亲人啊。”罗纬芝心里发酸。   李元说:“导师已经再三研究了我的情况,认为没有问题。‘白娘子’也经过了几次考验,积累了经验,可以说基本上是万无一失。你就等着我胜利的好消息吧!”   罗纬芝总听李元导师长导师短的,不免好奇,问道:“你导师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李元说:“导师为人非常低调,学术精湛。为了救病人,奋不顾身。一辈子没有结过婚,60多岁了还是单身。”   罗纬芝说:“哪天你能介绍我见见他吗?”   李元说:“好啊,等我得胜回朝那一天。”   分手的时候,罗纬芝递给李元一个封闭很严的小包,说:“带到里面去看。”   李元狐疑地摆弄着,说:“什么东西?你不会是这几天抓紧写出了很多封情书,医院里每天拆开一封吧?”   罗纬芝面色忧郁地说:“不是。家国危急,我没那样浪漫。这是于增风医生最后留下来的遗言,是我在他遗体口袋中找到的。我从未打开,倒不是怕死,主要是找不到完全封闭的地方,很怕看的时候导致病毒扩散,万一引起别人的感染,就麻烦了。你这次进到传染病院,那里不怕传染,你可以好好研究一下,也许对战胜花冠病毒有帮助。” 李元说:“好的。”

罗纬芝无声地流下泪来。她不想这样悲伤,转移话题:“上次咱们就要讲到1号是什么了,你却用海水打岔。这一次,你一定要告诉我,1号到底是什么?你这一走,我大概又要连续失眠了。”   李元说:“你的意思是我再给你一些这种白色粉末?”   罗纬芝说:“如果不是特别贵重,你是否愿意给我?”   李元说:“你要我的心,我都愿意给你,岂止是一味元素。只是你现在的情况不能再吃这种物质了。”   罗纬芝惊奇,说:“难道这种物质的作用还此一时彼一时?”   李元说:“完全正确。人体是恒定的海洋,生命就是不断调适。那时的你可以用,现在的你就不能用了。”   罗纬芝说:“它到底叫什么名字?不会叫‘小青’吧?”   李元说:“等我回来告诉你。”   罗纬芝的眼泪又一次不争气地掉下来,谁知道这一次恋人何时回还?   他走了。一个人,向着生死未卜的战场。没有人知晓,一切都在隐秘中。   按照规定,李元也被停止了通话自由。罗纬芝每天惴惴不安,在家里煎熬着,只要电话一响,不管是手提电话还是固定电话,就饿虎扑食似的飞奔过去。她断定李元一旦恢复了通话权利,会马上和她联系。   到第18天的早晨,罗纬芝的手机响了,一个陌生的号码。一个极为温柔的女声,问道:“您好!是罗纬芝小姐吗?”   不是李元。罗纬芝有点心灰意懒,淡淡地说:“我是,您是哪位?”   对方依然细声慢气地回答:“我是李元的家人。”   罗纬芝嗖地就坐直了。家人?谁?脑子里转着问号,舌头立刻变甜了:“啊……是。您好!怎么称呼您?”她怕失礼,给李家的人留下一个不好的印象,尽量让自己的音色婉转。“您就叫我阿姨好了。”对方回答。   罗纬芝不敢怠慢,赶忙说:“阿姨好!有什么事情吗?”   对方温婉淡定地说:“通过电话和你谈这样的事情是不相宜的,不过,因为时间紧急,只能先这样沟通一下。非常难过,李元已于昨天晚上11时病逝。”   什么?!病逝?!那个高大英俊的青年!那个她朝思暮想的恋人!这些词,怎么能连在一起说出!手机掉在地上,几乎散架。   这个女人是谁?她受谁的指使打来这个电话?她是何居心?她为什么要造这样的谣言?罗纬芝在最初的惊愕之后,迅速整理自己的思维,她绝不相信这是真的,这只能是一个恶毒的谣言!李元会死?这太不可思议,他的体质是如此之好,再加上还有白娘子的全程保护,死亡?完全不可能!   罗纬芝捡起滑落在地的手机,高声说:“这根本不可能!你瞎说!你到底是谁?”   那女人不疾不徐地说:“我是詹婉英。我知道你们是朋友,好朋友,但是在理论上,院方并没有通知你的必要。可能是怕给你添麻烦,李元在生死文书上留的是我的电话。我想,你一定想见他最后一面。李元说过,你们分手时的最后一句话是——病毒是我们的媒人。”   五雷轰顶!这的确是李元说过的最后一句话。如果不是李元亲口所述,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人会知道这句话。罗纬芝大脑一片空白,停顿了很久,陷入了木僵状态。电话那一方的女子,等待了漫长时间,也没有听到罗纬芝回复,不得已打破沉默说:“李元的遗体已经安放在1号葡萄酒窖。院方认为我们都没有抗体,不允许亲朋前去告别。我向他们特别提到了你,希望能让你最后见他一面。院方的记录显示你是有抗体的,也曾进入过葡萄酒窖,他们同意了。如果你想去,我通知他们去接你,代表我们看李元最后一眼。”“我——去。”罗纬芝不能说更多的字,怕自己控制不住失声恸哭。“那好,你先休息一下。”詹婉英温和地说。“他,怎么会?”罗纬芝仍是不相信,她要知道更多的细节。

“他在临床上冒死救治病人。一个服用‘白娘子’的小姑娘,病情正在好转中,但痰液一下子大量涌出,出现了窒息。李元为了挽救小姑娘的性命,立刻俯下身口对口地为她吸痰。小姑娘得救了,但李元一次性摄入了太多的花冠病毒,加之多日操劳抵抗力下降,病毒快速繁殖,短时间释放出庞大的毒素,突然爆发感染,连‘白娘子’也无法保护他的生命了。发病非常突然,骤然昏迷,很快就过世了。他连一句遗言都没有留下……”詹婉英的口气依然是柔和的,但抑制不住的哀伤在话语中流淌。   罗纬芝再一次把电话跌落在地上,这一次不是因为惊恐,而是每一根指头都酥软了,擎不住手机的分量。她的心紧缩如陨铁,天旋地转。电话零件趴在地板上,像一只大卸八块的黑寡妇蜘蛛。她再也不能自欺欺人说李元之死是谎言,詹婉英所谈细节,医院的人才能知道。她木然地坐着,也许很久很久,也许只是电光石火一瞬。妈妈走过来说:“怎么啦?孩子?”   罗纬芝竭力掩饰道:“没什么,一个朋友不在了,我要去看看他。”   妈妈说:“是因为花冠病毒吗?”   罗纬芝迟疑了一下,不愿让妈妈担心,说:“是为了救人。”   妈妈说:“见义勇为啊,那是要送送。送送啊!”   接人的汽车来了。罗纬芝穿了一件长风衣出门,妈妈说:“天热了啊,用不着吧。”   罗纬芝说:“冷。”   酒窖管理者,当然现在更准确的说法是1号尸体窖的负责人,已接到了相关指示,一言不发地让罗纬芝穿上防疫服,进入尸体窖。“在A号,不送。”他不带任何感情地说。   看起来一切都没有变,一些老尸体火化了,新的运进来,氛围和外形完全相似,变化的唯有心境。这一次,是来向她的爱人永诀。她以为自己经历了翻江倒海的劫难,早已将世事看淡;她以为自己深谙元素之道,对生离死别已了然于胸,再也不会捶胸顿足地痛楚。她高估了自己,理论是镜花水月,现实是黑暗嶙峋的暗河。   照明的微光如同凋败花蕾,幽暗使得尸窖更显出深广不测。罗纬芝走下台阶,一步一滑。有几步非常快,急如星火。她多么想早一点看到自己的恋人啊,心中还存有最后的幻想。他们搞错了吧?一定是错了啊!有几步又非常慢,几乎跪坐在地上。她真的怕亲眼看见他,那就证明千真万确,万劫不复了,罗纬芝快几步慢几步一路跌跌撞撞地摸索着走到了A座。   她看到了他。毫无疑问是他。因为冷冻的时间短,他身上并没有太多的冰霜。因为他来不及成为病人入院,所以他还穿着雪白的工作服。罗纬芝还从没有看到过李元身穿通体洁白衣服的样子,第一个感觉是那么不合时宜——他好俊美啊!美得如同白梅花树间的晚雾。   白色的衬衣,白色的隔离鞋,白色的工作服。脸色也是汉白玉样的苍白,除了一头漆黑的短发。这一天的早晨,他刚刚刮过胡子吧,整个人冰清玉洁,睡在无声的冰冷世界里,像水晶在莲花中安息。   由于没有经过长期病痛的折磨,李元容貌宛若生前,只是比分手的时候略瘦了一点,脸上的轮廓更加棱角分明,显出刚毅和果断。他的眼睛并不是完全闭阖的,但也不像通常的花冠病毒死者那样双目圆睁。他的双睑有微微缝隙,长长的睫毛挡住了他的视线,好像马上就要忽地睁开眼,再看一眼他的恋人。   罗纬芝目不转睛地看着李元,希望他能在下一个瞬间翻个身坐起来,捋捋头发微笑着对她说:“嗨!吓你玩呢!病毒是我们的媒人,连约会的地方,也这样不同寻常吧!”然后,他一跃而起,踏着如同青藏高原上的藏羚羊一样轻灵的步子,快步走来……

没有。什么都没有。罗纬芝不能相信,那暖暖的曾经近在咫尺的均匀呼吸,如今就这样冰冷地离去,永无重逢。   这是离她的恋人最近的地方,她想就这样站着,一直站下去,直到成为一尊冰雕。   不知过了多久,罗纬芝防疫服中佩戴的对讲机响了。“请速回。冷库内温度极低,你已经到了极限时间,如不即刻返回常温,将出现严重冻伤。”   罗纬芝一动也不动。她知道,这一别,永无相见。没有任何人能到这地下极寒的深处送别李元,被他抢救过来的那个孩子,可能一生也不知道是谁挽救了她的性命。这个风华正茂的年轻人,就此一去不复返地告别这个世界,复归为原子。往事纤毫毕现,曾经的点滴回忆,凝聚成素白冰霜,一层又一层压迫在罗纬芝锁骨与锁骨之间,那正是人的咽喉所在。   罗纬芝希望自己在此地冻裂,她已然做好了准备,承受生命坠落时的崩碎,和李元一起化升为原子。一个大头针针尖的位置能容纳万兆原子。现在离得这样近,化为原子的时候,一定也是肩并肩。到那时候,一切悲伤都不复存在,他们在天空任意飞舞。飞累了,就停下来歇一歇。他的氢和她的氧,会变成一滴清澈露珠。她的碳和他的碳,会变成一块甜美蛋糕。他的锗和她的锗,会变成一株峨眉灵芝,他的氮和她的氮,会变成一树清凉绿荫遮地……不过,那都是后话了,此刻,罗纬芝最想让自己变成一粒小小的太阳,沾染到他的唇边,融化那里已经开始凝聚的冰晶,再享受一次销魂的深吻……和你在一起,哪里都是天堂,罗纬芝直挺挺硬邦邦地倒下了。早就觉察事态不祥的尸体窖工作人员正好赶到,将她救出。   高尔夫球场。陈宇雄紧急召见叶逢驹和谢耕农。因是闲聊,不算正式会议,就没叫别人。   陈宇雄说:“今天不是会,但有个主题,还是花冠病毒。没有长幼尊卑,谁想起什么就说什么。”   谢耕农先是谈了谈情况,经过临床实践,证明“白娘子”的疗效比联合国世界卫生组织紧急调援来的药物要显效十数倍。在小规模的试用中,治愈率达到了95%。   陈宇雄非常兴奋,说:“这太好啦!95%,这是什么概念啊?个人才死了5个,了不起啊!总算看到胜利的曙光了。”   叶逢驹泼凉水道:“可惜发明这个疗法的人,本人却在这5%中间,不幸死了。”   陈宇雄万分惋惜:“是那个叫李元的年轻人吗?”   叶逢驹说:“正是他,这简直是个天大的自嘲!”   陈宇雄还沉浸在对李元的悼念中,说:“这是因公殉职,要给他一个名分。”   谢耕农说:“这些都好办,我们一定提出一个厚葬李元的方案,记功啊抚恤啊都会有,只是现在还秘不能宣。目前的关键是如何应对疫情。好不容易出现了一个行之有效的药物,但它又是不完善的。下一步如何办?”   陈宇雄说:“我这个官反正也快当到头了。虚报死亡数字是我同意的,把未经国家审批的药物改头换面用于临床,也是我拍的板儿。再加上重用没有医疗职称的江湖郎中,结果人又死了。现在,我豁出去了,打算再下一令,让所有花冠病毒感染的人都开始服用‘白娘子’。你们二位觉得如何?”   谢耕农说:“既然不分官阶,就容我叫你一声学弟。学弟你这个为民牺牲的精神很可贵,不过,事情可能并不像你想象的那样简单。医院临床上大规模应用‘白娘子’,请问你有药品说明书吗?你有多种剂量的统一标准制剂吗?你有临床数据吗?我估计你没准会遇见另外一个95%,那就是可能有95%的医生拒绝执行。”   陈宇雄反驳道:“学长你也不是医生,说起来头头是道,假装内行,我不服。”   谢耕农说:“谢谢你的信任,把我安插到这个吃力不讨好的位置上,我临危受命,不断学习,现已略懂一二。我今天讲的绝对实事求是。不信,你问问叶逢驹,人家可是医学界的院士。”

叶逢驹说:“基本正确,只有一点不够实事求是。”   陈宇雄和谢耕农异口同声道:“哪一点?”   叶逢驹说:“就是95%的医生会不接受用锗来治疗这一条。”   陈宇雄看到了希望,他眼巴巴地说:“就是吗!那么你认为……”   叶逢驹说:“我的意见不是95%拒用,而是99%的医生都会拒用这个形迹可疑的锗。”   三人无言,过了许久,陈宇雄说:“那我们就束手无策地看着无数性命被花冠病毒捏碎?”   叶逢驹说:“我并不是要扼杀这个方法。不过,就算是我们决定用锗,我们到哪里去找到这些药物?随着李元的病逝,我们就断绝了对锗的进一步了解。”   陈宇雄说:“怎么会是这样?”   叶逢驹说:“李元进入传染病院之后,基本上剥夺了他同外面自由联络的可能性。唯一的一次是打给他的邻居,一个叫詹婉英的老太太,他留下的联系电话也是这个。估计是让人家帮助照顾一下家事吧。追查他入院之前的电话记录,联系最多的是罗纬芝……”   陈宇雄说:“这个人我知道,就是她的血救了陈天果,哦,还有苏雅。”   叶逢驹说:“对,罗纬芝是服用过锗并且康复的人,但她本人并不是这一疗法的发明人。”   谢耕农说:“我觉得这是两个问题。首先,是用不用白娘子。其次才是怎么用的问题,不要混为一谈。我们不能用第二个问题的难度,就把第一个问题给否定了。这是主次不分因小失大。”   叶逢驹说:“好吧,我同意你的批评。那么现在咱们把问题聚焦一下,表决一下。谁同意用锗,也就是你们口中的‘白娘子’?”他开始行使主席的职责。   陈宇雄和谢耕农都举起了手,叶逢驹自嘲道:“得,主席被架空了。好,少数服从多数。那咱们进行第二项:怎么用?这里包含着诸多的小问题。第一个问题是:如何找到李元的团队?”   谢耕农说:“你有什么根据认为这不是李元一个人的创意,而是一个团队呢?”   叶逢驹说:“为的是这个策略的大胆和缜密。我们都听过李元的方案,我相信这不可能是一个人的智慧,必然是一组人的集体行为。”   陈宇雄赞同道:“你说得有道理。不过,我们到哪里才能找到他们呢?”   叶逢驹说:“在这一点上,我持悲观态度,很可能找不到。”   陈宇雄说:“老叶,你这个人有点意思。前半部分充满乐观,后边却悲观主义。”   叶逢驹说:“不难设想,这个团队的核心组成人员李元阵亡,对团队必然是重大打击。他们很可能转入再次试验和研究的阶段,不问世事了。”   陈宇雄说:“那我们可以动用一切手段侦查和寻找他们。这并不是做不到的。”   叶逢驹说:“强扭的瓜不甜。战胜花冠病毒并不是他们法定的责任。你只能等着他们再次挺身而出,如果强迫他们,肯定一无所获。”   叶逢驹说:“好吧,我还有第三点。就是民众能否接受这样一个没有任何证明的偏方。当然了,中国有句古话,偏方治大病。不过那作为民间流传的小道消息,个人行为,可以一试。作为大规模的政府行为,这个责任担当不起!”   听到这里,谢耕农说:“叶主席,我算明白你的策略了。就是抽象的肯定,具体的否定。绕了半天,你还是认为不可行。”   叶逢驹说:“只要你们把这三个环节解决了,我举双手赞同锗。”   谢耕农说:“我有一方法。既能让李元的团队现身,还能让医生们欣然使用这一疗法,最后是患者义无反顾地接受这一疗法。”陈宇雄和叶逢驹一起站了起来,说:“快讲!”

谢耕农拍拍头顶,说:“你们先听我讲个故事。”   叶逢驹和陈宇雄大叫:“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讲故事!”   谢耕农说:“如果你们不听我的故事,我就不说我的法子了。”他招招手,让等在远处的侍者拿来白酒。“话说那唐僧师徒四人西天取经路上,离了驼罗庄,到了七绝山稀柿口。前方恶臭,众人无法,猪八戒变成了一口大猪,嘴长毛短半尺膘,圆头大耳似芭蕉,修成坚骨同天寿,炼就粗皮比铁牢,白蹄四只高千尺……”谢耕农微闭着双眼,喃喃自语,很是陶醉。   叶逢驹和陈宇雄听出这是“西游记”片段,有些莫名其妙。   谢耕农睁开眼睛继续说:“话说那猪八戒用粗壮口鼻拱出一条路,师徒四人前行。眼前看到一座繁华城池,城头杏黄旗上书有‘朱紫国’三个大字。这是个超大型城市,门楼高耸,人物轩昂,衣冠齐整,看起来不亚于大唐的首都长安。四人当中的领导者唐僧说,咱们就到‘会同馆’去吧。它这个名字起得好,顾名思义,想来乃是天下通会通同之意。师徒四人办完了入住手续,大概类似咱们登记身份证的过程。之后有管事的送支应来,这支应就是招待饭食之类的。食谱计有:一盘白米、一盘白面、两把青菜、四块豆腐、两个面筋、一盘干笋、一盘木耳……”“唐僧吃完了饭,打听好了到哪里去换官牒文书,然后整束了就去进朝。临走时候,吩咐众徒弟们,切不可外出生事……”“不一会儿,唐僧到了五凤楼,果然是‘殿阁峥嵘,楼台壮丽’。注意啊,这两个形容词不是我想出来的,是人家吴承恩原版就有的。总之,这体面辉煌的五凤楼相当于咱们现在的外交部。正好朱紫国国王在那里现场办公,唐僧上前就把一应文件交上去,国王看了,十分欢喜。说法师啊,你那大唐,有几朝皇帝了?多少臣子啊?至于唐王,得了什么病,要让你跋山涉水去西天取经?”“这厢唐僧就一一作答。朱紫国国王听完以后,长叹一声道,你们不错啊,真是天朝大国。像我这个孤家寡人,病了这么久,却并没有一个人站出来救我啊。国王这么一说,唐僧才抬起眼皮偷偷打量了一眼。这个国王啊,还真是病得不轻,‘面黄肌瘦形脱神衰’。请注意,这两个词也不是我杜撰的,是吴承恩的原创。”“咱们先不说这边唐僧被朱紫国国王留下吃饭。那边他的三个徒弟自备饮食,突然发现没有调料,孙悟空和猪八戒就一起到街上去买油盐酱醋。二人上街西行,走到鼓楼边,只见那楼下无数人喧嚷,挤挤挨挨的,填街塞丘。这‘填街塞丘’一词,咱们现在不大用,这也是吴老的原话,想必就是人山人海之意。孙悟空走到鼓楼下边,那里拥堵得水泄不通。好不容易挤到近处,孙行者睁开火眼金睛,抬头看到一张巨大的黄榜,上面写着:朕西牛贺洲朱紫国王,自立业以来,四方平服,百姓清安。近因国事不祥,沉疴伏枕,淹延日久难痊。医院,屡选良方,未能调治。今出此榜文,普招天下贤士。不拘北往东来,中华外国,若有精医药者,请登宝殿,疗理朕躬。稍得病愈,愿将社稷平分,决不虚示。”“孙悟空看完之后,心生一念。决定姑且把取经之事放一放,做个好玩的事。想定之后,他弯下腰,丢下原来准备买调和面的碗盏,拈了一小撮土,往上洒去,念动咒语,先是使了个隐身法,跃上前去,轻轻地揭了黄榜。然后又吸了口仙气朝着地上吹去,一股旋风就起来了。趁着尘沙弥漫的当儿,孙悟空转回身,径直到猪八戒站着的地方。没想到八戒靠着墙根已经睡着了。孙悟空也不叫醒他,将黄色榜文折了,轻手轻脚地揣进了猪八戒怀里。然后转回身,自个儿回了旅馆。”“这边鼓楼下的人们,突见狂风骤起,只好个个蒙头闭眼躲闪。等一会儿风过了,一看,刚才张贴的牢牢实实的黄榜,此刻没有踪影。这还了得啊,大家都觉得十分恐怖。”

谢耕农继续讲故事:“那黄榜之下,原来站着十二个太监加十二个校尉看守着。现在黄榜挂上不到三个时辰,被风吹去,这谁担待得起啊。马上战战兢兢左右追寻。这下就看到了倚墙而睡的猪八戒,怀里露出了一角黄颜色的纸边。赶紧叫醒他问道,是你揭了黄榜?猪八戒糊里糊涂地把嘴一拱,吓得那几个校尉跌跌撞撞扑倒在地。猪八戒转身要走,那几个人爬起来扯住他说,你既然揭了招医的黄榜,赶紧跟着我们到朝里去医国王吧。猪八戒慌慌张张地说,你儿子才揭了黄榜!你孙子才会治病呢!校尉们不依不饶说,那你看看怀中揣的是什么?猪八戒低头一看,果真自己怀里有一张字纸,展开一看真是黄榜。这猪八戒可不傻,他一想就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咬牙切齿地说,猢狲害杀我也!气得马上要扯破黄榜。太监校尉们一拥而上说,哎呀你找死啊!这是当今国王出的榜文,怎么能扯坏?你既然是揭了黄榜,必然是个有本事的大医,赶紧跟我们进宫去。八戒只好说,你们不知道啊,这榜其实不是我揭的,是我师兄孙悟空揭的。是他暗地里撕下,然后揣在我怀中,自个儿丢下我走了。你们若想把这事搞明白,跟着我去找他。”“大家就一路走,好不容易找到孙悟空,问他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孙悟空说,这招医榜,确实是我揭的。你们得让国王亲自来请我,我就有手到病除之功。衙役们就把这话回给了朱紫国国王。后来因为国王身体实在太糟糕了,动不了,孙悟空只好屈尊到王宫里去。这国王哪里是个随便人就能医的?孙悟空就露了一手,用的是悬丝诊脉之法。具体操作方法是这样的——请国王在宫内安坐在龙床上,按手腕上寸、关,尺的穴位,用金线系了。就是说,金线一头系在国王腕上,另一头扯出窗外。孙悟空在宫外接了线头,用自己的大拇指先托着食指,看了寸脉。然后再将中指按大拇指,看了关脉。最后又用大拇指托定了无名指,看了尺脉。寸关尺都看完了,诊出国王是惊恐忧思致病,名为‘双鸟失群’。孙悟空诊完病,提笔开出药方。弄回来药材,自己动手搓了三个大丸子,名曰‘乌金丹’。他用的煎汤之物有些特别,共有6样东西。都是什么呢?你们听好了。是‘天空飞的老鸦屁,紧水负的鲤鱼尿,王母娘娘搽脸粉,老君炉里炼丹灰,玉皇戴破的头巾要三块,还要五根困龙须’,至于那药引子,用的是无根水……”   叶逢驹和陈宇雄先是愕然。倒不是愕然这个故事,而是惊讶谢耕农的记忆力如此超群,竟然事无巨细一一复现。    “后来呢?”两人异口同声问,好像幼儿园的小朋友。“后来朱紫国国王的病就好了,然后孙悟空他们就帮助朱紫国除妖。”   陈宇雄和叶逢驹面面相觑,一时没辨出这故事深意何在。   沉思了一会儿,陈宇雄试探说:“学长的对策就藏在这故事里?”   谢耕农说:“对,如果你们猜不出来,就说明没诚意。我就算明言相告也没有用。”   陈宇雄看似避重就轻地说:“咱们的同音字,有时让人费解。比如你说的这个黄榜,是黄颜色的黄,还是皇帝的皇?以前看西游的时候,觉得反正里外都是皇家的东西,也没太在意。”   谢耕农心中一动,觉得有门。回答:“皇家的告示,故称皇榜,皇帝的皇。”   陈宇雄若有所思道:“你这个故事的意思,是让我们仿照朱紫国国王的法子,也贴出黄榜,广招天下有识之士,共同抵御花冠病毒?”   谢耕农脸色冷峻起来,说:“市长,正是。既然过去的一个西域封建帝王都可以做到的事儿,我们为什么就不能做呢?”   叶逢驹听到这会儿才恍然大悟,说:“你的用意是我们不拘一格降人才,直接向人民喊话?”   谢耕农说:“事到如今,我们能想的法子都想了。另辟蹊径,广纳民意,求贤若渴,任用奇才,方有可能转危为安。”

沉默良久。叶逢驹说:“我知道我是少数。我讲了以后,会被你们斥责。但是以一个科学家和医学专家的良知,我还是要讲。在21世纪的今天,用神话故事中的方子,解决如此严峻的传染病,这不是鬼迷心窍吗!好了,我走了。”说完,叶逢驹站起身来,蹒跚而去。   谢耕农也站起身来,说:“我也要走了,不是在这举棋不定的时刻逃跑,而是没有新的话可说了。这个决定要由你作出。当然,可能你还要经过很多说服斡旋的过程,我爱莫能助。朱紫国的国王是为了自己的疾病贴出了招贤榜,而我们这一次,是为了千千万万的老百姓。把缘由向民众说清楚,我相信李元的团队会挺身而出,就像耐不住寂寞的孙悟空。陈市长,千斤重担,不,应该说万斤重担,就压在您身上了。请多保重!”说完预备拔腿就走。   陈宇雄站起身来说:“我这就同病中的书记商量。不过,黄榜这个名字不好。无论是皇帝的皇,还是黄颜色的黄,都不好,有腐朽气息。”   谢耕农说:“我们可以老酒装新瓶,叫什么名字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实质,这就要考验你的政治智慧了。”   陈宇雄手一劈:“好!就叫——人民榜!”   罗纬芝被李元的死讯重创,茶饭不思,夜无一时安眠。李元到临死,也没告诉他那个具有催眠作用的1号白色粉末是什么。就算他告诉了她,就算这粉末雪花般铺天盖地落下,罗纬芝也夜不能寐。心若荒草,应时而生。她披头散发地凝视着窗外,连影子都皱缩起来了,被悲伤盐渍。“人民榜”的颁发是一件大事。   榜文其实很简单,相当于燕市陈宇雄市长的一封“告全市人民书”。也可以说是陈宇雄写给本市民众的一封公开信。陈宇雄坦承对于花冠病毒在本市肆虐如此之久,夺去无数生命,他身为市长,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鉴于直至目前为止,调动一切医疗力量,使用一切医疗手段,花冠病毒导致的死亡率依然居高不下。他作为一市之长,泰山压顶心如刀绞。他说,自己家的亲人就有被花冠病毒侵袭的,曾濒临死亡。因此所有被花冠病毒感染的民众所遭受到的痛苦,他感同身受,寝食无安,无一刻不思虑。鉴于目前的医学诊疗手段对花冠病毒的感染尚无特效之药,他向本市所有民众和这个世界上所有善良智慧的人们呼吁——不限国界,不限民族,不限受教育的程度,不限有无医疗技术职称,不限男女老幼,不限社会阶层和背景,凡对治疗花冠病毒有独到心得和有效药物者,都可以迅速和“人民榜”办公室联系,医学专家们将以最快速度审查和落实相关提议。   民众议论纷纷。肯定了政府敢于直面灾难的勇气,敢于更广泛发动群众,对推动抗疫工作取得成效重拾信心。“人民榜”办公室忙得不亦乐乎。但绝大多数电话,都是来问询是否有了特殊的药物或方法,以救人或是安心。总之是期待结果的人多,贡献成果的人少。   蓝晚翠出任“人民榜”办公室主任,看到这疗法,不由得捏了捏自己的耳朵。   蓝晚翠受命可以直接与市长联络。3天后,她冲进陈宇雄的办公室,大声报告:“有人揭榜啦!”   陈宇雄听闻十分高兴,李元的团队终于出现。急问:“他们在哪里?”   蓝晚翠报告说:“他们在外国。”   陈宇雄大吃一惊,李元的团队这么快就到了国外,难怪一点消息都没有了。   陈宇雄说:“他们怎么到了国外?”   轮到蓝晚翠吃惊,说:“他们本来就是外国人啊!”陈宇雄明白自己张冠李戴了。

第一个有效地撕下“人民榜”的,是YY国的S公司。S公司是一家跨国制药公司。他们来函表明自己已经试制成功了一种针对花冠病毒的特效药,愿意为燕市人民战胜病毒贡献力量。   虽然没有看到李元的团队出现,这也是个好消息。   陈宇雄说:“赶快和S公司联系。欢迎他们。”   蓝晚翠已经做了周密的准备,说:“我已经向相关部门调查,这个S公司,收买了我们的媒体人郝辙。郝辙出逃时,先从陆路到了国外,然后再到YY国,正式加盟S公司,见面礼就是送上了花冠病毒的全系列病毒毒株。之后S公司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来研制特效药物,现在已经初见成效。”“原来那个失踪的郝辙和他们在一起。”陈宇雄记起曾有人汇报过这件事。   蓝晚翠说:“郝辙现在是S公司的重要人物之一,享有非常高的薪水和豪华待遇。”   陈宇雄愤然说:“发国难财,败类!”顿了一下,他又说:“咱们先不讨论这件事,赶快和S公司落实下一步的具体事宜。”   蓝晚翠迟疑了一下,说:“S公司的药物报价非常高,1公斤药物比10公斤黄金的价格还要贵。”   陈宇雄拿过报价单看了一下,愣了,说:“这相当乘人之危拦路抢劫!”   蓝晚翠说:“相关资料还证实,S公司的这些药品,并没有经过严格的临床测试,很可能要在我们的病人身上取得第一手资料。而且,他们给出的条件很苛刻,我们的医生按照他们发出的治疗方案操作,按照他们预先设计好的表格,每日几次抽取病人的血液做医学监测。但最终的资料和研究结果,对我们是保密的。”   陈宇雄怒火中烧:“这是搞医学上的帝国主义殖民主义!”   蓝晚翠说:“那么,如何回复他们?”   陈宇雄本想说,把这些YY国佬赶回去!但他不能意气用事,毕竟这也许是战胜花冠病毒的救命稻草。药就算再贵,人的生命毕竟比黄金还要珍贵。他是一市之长,不能轻易就掐灭了那些垂危病人的希望。他长叹一口气,说:“暂且放一放。”   蓝晚翠说:“还有两个女人,说她们可以治疗花冠病毒。”   陈宇雄眼睛一下子睁得滚圆,说:“两个女人?她们是一个团队的吗?”   蓝晚翠说:“她们是分别来的,不是一个团队。脚前脚后撕下‘人民榜’,都要求面见您,说自己有很好的方略。”   陈宇雄看了看表,下面还有重要的安排,时间很紧张。不过,抗击花冠病毒是当前重中之重。两个人既然都是献方看病的,就合并同类项,一起会见吧。想定,他对蓝晚翠说:“如果她们不介意,就请她们一起到小会客厅。”   幽雅洁净的小会客厅,即使在紧急慌乱的时期,水晶花瓶里依然有盛开的豹纹百合,香气浓郁。   两位女士进来了。一位比较年轻,但面色毫无红润,惨白如纸。另一位年岁较长,大约60岁左右,气色尚好,只是额头上一缕白发如雪。两个人虽不曾相约,可能是巧合,都穿了黑色的衣服,如同飘进两朵乌云。   陈宇雄说:“欢迎!”对其中那位比较年轻的说:“咱们见过。”   年轻女子点点头,说:“是,我是罗纬芝。”   穿黑色棉衫的老年女性对罗纬芝说:“那您就先谈吧。我要说的可能稍长一点。”   罗纬芝说:“那好,我就先说了。我是已经殉职的李元先生的朋友,对他的疗法略知一二。我本人也曾接受过李元先生的治疗,现在血液中还保有高浓度的应对花冠病毒的抗体。我很想把这一切贡献出来,从知识到血液都在所不惜。我的能力有限,但为了抗击万恶的花冠病毒,我会不惜一切代价,贡献所有的力量。花冠病毒是杀害李元的凶手,我要为他报仇。”陈宇雄不断地点头。

在一旁很注意听的老太太插话道:“初次见面,反驳您不礼貌,请谅解。你说的有一点我不能同意。花冠病毒并不是我们的仇人,它们也是世界的主人,资格比我们要老得多。我们只能说,人类不应该在不恰当的时间,在不恰当的地点,打扰了它们,遭遇了它们。从这个层面上来说,花冠病毒是无罪的。”   罗纬芝义愤填膺,觉得这老太太简直就是病毒的代言人,她说:“请问您是站在什么立场上讲话?您是谁?”   老太太温和地说:“姑娘,我能理解你的心情。我们通过话的,我是詹婉英。”   罗纬芝想起来了,李元的死讯就是这个老太太通知的。那之后,她想和詹婉英联系,但那个号码再也没有接通过,好像詹婉英已从大地上消失。陈宇雄记起了这个名字,她是李元在传染病院中的联系人。难道她同李元的接触中,知晓了更多的秘密?他说:“我知道您是李元的邻居。”   詹婉英低下了头,这使得她额前的白发更加触目惊心,好像是默认。然后,她缓缓抬起头说:“我是李元的导师。”   石破天惊。   罗纬芝惊愕得说不出话来。在那个她亲爱的高大英俊的男子口中无比神奇和尊重的导师,居然是位白发苍苍的老太太。   好在陈宇雄见多识广,身居高位,各色人等一应俱全都见过,并不觉得诧异,说:“您终于来了。我们一直在找您,这个‘人民榜’,很大程度上是为您和您的团队度身而作的。现在,您的出现令我们万分欣慰。”   詹婉英平静地说:“李元之死,重创了我的团队。白娘子不是万能的,我们要沉痛地记取教训,总结经验,拿出更完善的方案。而且李元的死,让我们和抗疫前线的联系陡然中断,必须寻求新的可靠方式。这就是我们暂时消失的原因。看到‘人民榜’颁布,我们感觉到了事态的危急和政府的由衷诚意,加之我们的研究也取得了长足的进展,把握较以前有大幅度提升。这就是我今天撕下‘人民榜’的原因。希望我们的努力,能够为千百万人带来福祉,希望能把花冠病毒这匹脱缰之马,重新约束入厩。”   詹婉英转过身,轻轻握住罗纬芝的手说:“小罗姑娘,我知道你复仇心切,但病毒是无知无觉的,人类袭扰了它们的生存之地,那不是它们的错。看到显微镜下的病毒,人们必将对它们的美丽惊诧莫名。每当我在电子显微镜下观察它们时都充满感叹。它们让人意想不到得精巧,充满生命和运动气息。对这样历史悠久的生物,我们要致以敬意。请站在病毒的角度想一想,它们是多么无辜。本来是一种在黑暗中自得其乐的生灵,现在,完全不是它们自己的原因,家园被击穿了,只有不耐烦地走到了人间,它们逃逸出来,依照本能开始繁衍。它们和我们发生了惨烈的战争,李元就是这场战争中殉难的勇士,我们会永远悼念他。”   罗纬芝泪眼婆娑,看着詹婉英,无比尊敬。李元的导师,对她来说,如同先祖。   詹婉英转过身,轻锁眉头,对陈宇雄说:“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技术性问题。”   陈宇雄说:“请讲。”   詹婉英说:“纯度极高的元素锗,我们的备量如何?”   陈宇雄说:“中国是锗的大国。元素锗的供应没有问题。”   詹婉英说:“那就好,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我和我的团队将全力以赴控制住疫情。”   陈宇雄压抑着狂喜,说:“太好啦!期待我们战胜花冠病毒。”   出了市政府,罗纬芝和詹婉英并肩走在路上。   詹婉英的黑色高支纱的棉衫,被清风徐吹,衣摆飞扬飘飘欲仙。罗纬芝的一袭黑色长裙,好像修女装。她虽然比詹婉英个子高,但一想到她是李元最尊崇的导师,罗纬芝就不由自主地佝偻着身躯。“多吃点东西。你太瘦弱了,李元看到会心疼的。”詹婉英轻抚她瘦削的肩,慈爱地对罗纬芝说。罗纬芝点点头。

看到罗纬芝素颜渐渐舒展,走出阴霾,詹婉英柔声说:“讲讲你看到李元的最后情况吧。我们都没有见到他的遗容。”看得出,她竭力隐忍着椎心之痛。   罗纬芝开始描述,如同对着一位母亲,述说她英勇阵亡的独子。讲完了,罗纬芝特别强调:“李元的面容非常安宁。”   詹婉英长出一口清气说:“我知道他会是这样的。无论谁进去,都要做好这个准备。在地狱和天堂之间,横亘着我们的生命。它是如此不堪一击,又是如此坚硬如钉。死亡,有时是生命的陷落,有时是生命的飞升。李元是在陷落中的飞升。”她轻轻地握着罗纬芝的手,说:“孩子,你爱李元吗?”   罗纬芝点点头,她以为自己会落泪,但是,没有……“我不哭,我万不能让泪水打湿了你的原子,挂在它们的羽翼上,让它们沉重得不能翩翩起舞。”   詹婉英说:“你懂得我们的学说。在这个世界上,遇到谁,认识谁,错过谁,都是注定的。从宇宙大爆炸那一刻就决定了,决定了一切原子分子的坐标和速度,而那正是所有人生的核心秘密。孩子,不要难过,最好的悼念不是哭泣和黑纱,是柔和与温馨,甚至满怀诗意的追思。因为我们从根本上来说,是不朽的。”   罗纬芝最终的哀痛,在这句话面前,化为齑粉。这个世界上果真有比死亡更强大的东西,那就是原子。元素以最古老深沉的理由,让人们安时处顺,知命乐道,镇定自恃,高贵沉静。死真的不算什么,你从此获得了更辽阔的宇宙,浮游天涯。   詹婉英说:“纬芝,你可想知道李元的身世?”   罗纬芝说:“他给我讲过一点点,小时候挺幸福的,后来父母因车祸而亡。   詹婉英叹息:“事实是另外的样子。”   罗纬芝不相信,说:“李元绝不会骗我!”   詹婉英说:“李元他没有骗你。真相话长,你愿意到我家看看吗?”   罗纬芝说:“当然愿意。”关于李元,她愿意知道所有的细节。   詹婉英的工作地点在郊外,她的家是一所外表毫不起眼的小院落,进去之后发现一切都井然有序,所有的物件都纤尘不染。   罗纬芝和詹婉英落座于客厅。客厅有3个门,分别通向厨房、卧室和书房,墙壁和饰物的主基调是灰色,深灰浅灰银灰杂糅,虽说都是棉制品,却给人铮铮金属的感觉。   詹婉英说:“李元到传染病院去,除了携带‘白娘子’施治于病患,还有一个很私人的理由。”   罗纬芝想不明白,说:“他有什么私人理由?我从不知道。”   詹婉英说:“他想到1号尸体窖去看自己的生父。”   罗纬芝一时搞不清这其中的逻辑,多年前车祸去世的尸体,会保存至今吗?   詹婉英轻轻地说:“李元的生父就是病理解剖学教授于增风。   罗纬芝嗖地站起来,又颓然坐下,片刻间领略了加压和失重感。她说:“您怎么知道的?”   詹婉英轻轻地呷了一口咖啡,说:“我就是萧霓雪。你调查过于增风,应该听说过的。”   罗纬芝已经受过太多的刺激,然而所有的恐吓都抵不过这一击的骇然。她战战兢兢地问:“您是李元的生母?”   詹婉英说:“是的。”她向罗纬芝诉说起过往的一切。“于增风是严厉而英俊的男人,博学且容不得丝毫谬误和温情。他非常专注于事业。当然,我们结识的时候,他还只有学业谈不到事业。这在科学上,自然是极好的品质,但却不是一个好的情侣。我们因为相似而互相吸引,又因为相似而互相排斥。我怀孕时,他正跟随导师参与一种新致病菌的发现和培养,挑灯夜战昼夜兼程,根本顾不上我们。你可以想象一下,一个女孩子,一下子被这种事情缠绕,她多么希望那个肇事的男生和她一起商量,决定如何善后。”

詹婉英说:“当时,我和于增风在两个不同的城市实习。无论我怎样恳请甚至哀求他,完全没有丝毫作用,好像那只是我一个人的不周到才造成的后果。后来,他甚至不接我的电话,他觉得我在他攻关最关键的时候,骚扰他干涉他,给他徒添麻烦。时间一天天过去,不动声色打掉孩子的可能性日益衰减。我苦恼万分,他在远方麻木不仁。我知道他把雄心像钉鞋一样穿在脚上,时刻准备起跑。这时候,他已经听到了发令枪的撞击声,他怎么会为了婆婆妈妈的事情耽误了自己的前程!”“记得一个半夜,我突然感觉到了胎动。我知道在理论上,要到怀孕四五个月以后才可能出现这种感觉。那时候,胎儿还不到三个月,是没有这种可能的。但我不明白这是因为我太敏感,还是因为那孩子有特别强大的心肺功能,总之我万分明确地感觉到了——在我的身体内,有另外一颗心在怦怦跳动。姑娘,你还年轻,还没有经历过这种感觉,但是我相信,你以后会有机会经历这种感觉的……”   罗纬芝下意识地摇了摇头,不会的。没有了那个高大英俊的男生,她不会走过这样的历程了。   詹婉英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忽视了罗纬芝的态度,自顾自地说下去:“我敢打赌,你会喜欢这种感觉。它太奇妙了,简直找不到可以比拟的东西,那就是生命和生命的薪火相传。从那一刻起,我突然有了明晰的决定。这不是于增风的事情了,这是我一个人的事情。这种感觉是那样清新,力量就从中蠢蠢欲动地升起来,好像它是一个太阳,给了我温暖和光亮。那一天,我睡得特别好,早上起来仿佛重生。过去我总觉得自己是单独一个人面对困境,无比期待于增风来到身边。现在,我知道他不会来了。人什么时候最可怕?不是发怒的时候,而是胸有成竹地佯装不知。但我不是一个人了,有另外一个生命驻扎在我身体里。我怎能杀死他?他是我的孩子,是我的盟友,我无所畏惧了。”“后来,我利用上班时病人就诊的机会,找到了愿意收养孩子的夫妇。我和他们说好,孩子一落生就送给他们。但是,唯一的条件就是一直要知道孩子的消息。我可以保证永远不告诉孩子,我是他的亲生母亲,但是我要注视着他成长。那是一对很有教养的知识分子夫妇,他们明白我的心意,也相信我的承诺,所以,直到他们去世,我一直恪守着自己的诺言,从未对孩子宣称过我是谁。甚至在那对夫妇逝世之后,我也没有告诉过我的孩子,谁是他们的亲生父母。但是,由于我一直和这个孩子相处,他对我很亲。我直接参与了他的教育和人生的重大决策,比如到国外学习,回国效力等等。后来,我成立了自己的公司,研究生物化学和保健食品,邀请这孩子到我公司来任职,我给他丰厚的报酬和业务指导。我甚至想永远保守这个秘密,爱一个人,最好的礼物就是送他平顺,不要带给他混乱。既然他不曾知道这个秘密,既然这个秘密会给他很大的扰动,比如他觉得这是父亲对他的遗弃,比如他质疑我为什么多年守口如瓶,为什么现在又要说出真相,我都没法很好地解释。还是让我一个人默默地把往事藏匿,在暗中帮助他成长最好。我以为事情会一直这样保持下去,秘密带入坟墓。没想到瘟疫袭来,没想到由于你的出现,我知道了于增风的下落。当得知他死讯的那一刻,如五雷轰顶。我这才发现,在我心中,这个男人是无可替代的。我原以为自己已心如死灰,他不会再激起涟漪,没想到我大错特错了。我再也没有和他对话的机会了,再也不可能把一切向他说明。我无法让他看到自己的孩子了。他曾经愤而起诉我,就是为了找到自己的孩子,我却让他至死未能如愿。而且,当我看到我们的儿子如此健康阳光,这个孩子却可能至死被蒙在鼓里,不知道自己的亲生父母到底是谁。我怀疑自己做错了,也许在心灵的最深处,我是和于增风一样的人,我们都不甘妥协,都有一种飞蛾扑火的精神。”

詹婉英说:“于增风是真的死了,冻在尸库中,不定在哪一个晚上就会尸骨成灰,我的孩子就再也不能见到他的生身父亲了。从另外一方面说,于增风也再也不能见到他的孩子了……瘟疫大规模地改变我们,让我们无比珍视亲情。于是,面临着可以有一个人深入到抗疫第一线,有可能进到尸体库见到于增风的机会,我把他们叫到了身边……”“他们……”罗纬芝不由得失声叫道。“怎么会是‘他们’?一个复数?!”“是的,是复数,是他们。”詹婉英清晰地重复。   她接着说:“当年直到我为自己接生的时候,我都不知道自己怀的是双胞胎。因为我毕竟没有经验,也不敢去做任何检查,只觉得孩子怎么这么爱动啊,似乎总是一刻不停。我不知道自己肚子里,是一双兄弟。我每天所做的最重要的事儿,就是用特制的宽带子,把自己的肚子勒啊勒,让人看不出来。到了临生产的时候,我提前请了假,到了乡下一处家庭旅馆。我多付了钱,人家就答应了我在这里生孩子。生出了老大之后,没想到紧接着又生了老二。原先说好的那对知识分子夫妻,马上来车接走了老大。可老二让我失去了方寸。给谁啊?我一时找不到好人家。就在这时,旅馆的房东太太,过来说他们愿意收养这个孩子。”“我还是同样的要求,我可以永远不告诉这孩子他的亲生父母是谁,可你们要让我知道下落,要让这个孩子读书,读大学。我对房东夫妇说,如果你们没有钱交学费,我可以供给。他们答应了。”“就这样,我把两个孩子都在一天内送了人,神不知鬼不觉的。这就是后来于增风找不到孩子的真相,而且他始终不知道,他不仅有一个孩子,而且是有两个孩子。我觉得他既然曾经对我和孩子那样冷漠,他就不配知道有关孩子的一切,他应该受到这种精神报复。有人做过很多错事,都可以原谅。有的人只做过一件错事,却无法原谅。我对于增风,就是这样。直到他悲壮地死了,我还是无法原谅。”“我知道我已经还击了于增风,直到他死,他都没有见过自己的儿子。我第一次迷惘我是不是了剥夺我的孩子们见到自己亲身父亲的权力呢?回答是——是。我不能代表我的儿子复仇,我要征询他们的意见。我是个科学家,我有勇于改正错误的习惯,我决定告诉他们真相。”“他们是……”罗纬芝知道这时保持沉默是最好的策略,但她实在忍不住。“他们都是我的助手,我的学生。我努力工作,把自己的理想和赚钱养孩子结合起来。我知道他们终有一天会成为栋梁之才,这需要大量的金钱和前沿的教育滋养,当然,还有人格健全。我矢志研究,开辟了元素医学的事业。我送给自己孩子最好的礼物,就是让他们在学术发展上有广阔的天地。他们其中一个是李元,我想你已经知道了,还有一个是凌念。他就是我送给房东夫妇的那个孩子。他读了医学和物理学的博士,脑子也很聪明,可能是养父母的性格关系,他和李元虽然在相貌上近似,脾气秉性却大相径庭,直率而不计后果,也许更像于增风吧。他们两个都在我手下工作,是我特意把他们招来的,一是培养他们,二来我能日夜看到他们,无比欣慰。每个人来到这世界上的使命是不一样的,我是一个科学家。我不是一个贤妻,但我要成为良母。人们曾怀疑他们是双胞胎,但两个人都对自己的身世确信不疑,别人也就不好再说什么了,旅馆夫妇连凌念的出生日期,都另写了一个时间,人们只能惊叹这个世界上真有长相如此酷似的人。好在性格反差太大,相处起来,区分他们两个并不大困难。后来,本应是李元到一线去试用‘白娘子’,他经验丰富,处事稳妥。临出发的前一天晚上,我把他俩叫到跟前,向他们说了于增风的事儿。   我说李元你这一去,如果有机会到葡萄酒窖,你可以去找一个人。在那个人面前,你鞠个躬。他不是别人,他是你的生父于增风。”

詹婉英说:“李元虽然非常震惊,反应还算中规中矩,老二凌念情绪极为激动。他坚决要求上前线去,要亲眼见一见生父,恳请哥哥把这个机会给他。李元本来就是老大,平常也老让着凌念。第二天,凌念就以李元的名义出发了。以后的事情,你都知道了。你在藏尸库里看到的那个人,并不是李元,而是凌念。所以,李元还活着,只不过他已经叫凌念了。”   当年的萧霓雪,今日的詹婉英,温和地述说着百转千回的往事,声声泣血,却风雨不惊。在她那优雅的身段里,心弦已断,遍布着深深的新伤和旧疾。“您是说,李元……他还活着……”罗纬芝无法承接这个结局,泪如雨下。“是的,孩子,他叫凌念了。”詹婉英轻声说。   罗纬芝无法放肆地表达自己的欢欣,因为对詹婉英来说,她失去了一个儿子,无论是哪一个都痛彻心肺。对罗纬芝来说,无论他叫李元还是叫凌念,她的爱必将有所附丽。   罗纬芝悲喜交加,詹婉英倒相对平静。也许最尖锐的痛楚,已在暗夜反复磨砺,变成久远的暗伤。她对着书房门说:“李元,也就是凌念,在那里等你……”   罗纬芝抬头一看,李元从书房走出来,站在不远处,长身而立面容肃穆地看着她,目光如炬,恍若天神。   罗纬芝并没有一个箭步跑过去,而是用尽全力按了按胸前,那里有一柄水晶剑。一瞬间,她没有感到丝毫疼痛。罗纬芝大失所望,原来这不过是玄幻梦境。但是,紧接着,她清清楚楚地感受到了液体在肌肤上掠过的温热滑腻,这一次她明确知道了:此为胸前皮肤被剑刃所伤,随之流出了鲜血。   李元和罗纬芝拥抱在一起,仿佛联体生长的白桦。罗纬芝附在他耳边悄声说:“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李元用更小的声音说:“弟弟去了,妈妈万分悲痛。而且,妈妈要特别考验你,必须意志坚定如铁才能做她儿媳。”   罗纬芝又附在他耳边问:“这一次你要告诉我,1号到底是什么东西?”   李元说:“是碱化血液的药粉。常常吃肉,人的血液偏酸,就很容易失眠……”正说着,詹婉英脚步渐近,两人急速分开坐在沙发上。   詹婉英拿来一个黑色的文件夹,对罗纬芝说:“你曾经把装有于增风最后遗言的纸袋给了李元。”   罗纬芝说:“不知道凌念是否看过?”   詹婉英打开夹子,说:“凌念看了,他说父亲最后的字迹像融化的巧克力,黏在一起,好不容易解读出来。那并不是一些科研资料,几乎是临终前的呓语。原件可能还在凌念身上,你说最后他和父亲并排而卧,这也是他们的团圆。”   罗纬芝打开了黑色的文件夹。   粗大的黑体字,有的地方被水渍浸淫,那可是詹婉英的泪水?   我。病毒。星辰。海水。恐龙。共栖。久远。无敌。庞大。渺小。   我。碎片。长久。灭绝,恐龙。进化。猴子。人类。   我们。无怨。无仇。古老。你们。祖先。进入。身体,化合。一体。死亡。重生。循环。交叉。相安。   我们。酷寒。冰川。家园。消失。黑暗。习惯。安静。长眠。   我们。惊扰。苏醒。天光。喧闹。不安。激活。温暖。   我们。流淌。明亮。泛滥。新家。繁衍。扩散。噬咬。溃烂。排泄。呕吐。燃烧。斑斓。腐朽。死亡。飞扬。沾染。落户。   狙击。惊愕。哆嗦。交战。无能。再战。再胜。再生。欢宴。魔鬼。飘逸。漂移。泛滥。   再见再会再来……*年9月1日,最后一名病人出院,中国燕市彻底平息了此次花冠病毒感染。(连载完,有删节。)预览时标签不可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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