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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积雪没过脚踝的时候,雪鬼来到村庄。
他来自极北之地的高山,那里终年严寒,积雪不化。
每个雪族在一百岁成年之后可以获得一次下山的机会,他们身体里刻着雪神的祝福,在冬天得以维持人形。
传闻中雪族拥有强大的治愈能力,雪鬼受到召唤来到这个村庄,他着白色长袍,裸足,露在外面的肌肤白皙的几近透明,只有头发是柔软的黑色。
他的脚印落在积雪上,在身后蜿蜒出长长的印记。
黑沉沉的云压沉天际线,狂风呼啸着卷起落地的枯枝。
他穿过雪幕,来到一户人家门口,窗纸上映出屋中一盏油灯,微微弱弱地摆动着,他抖了抖身上的落雪,簌簌在门槛上掉下一大片。
雪鬼曲起指节,敲响了这扇看起来摇摇欲坠的木门。
“谁呀?”里面传来妇人谨慎戒备的提问。
“吾是雪鬼,应您的召唤而来。”
半响,门从里面打开了,发出重重的吱呀声。
2
这家的小孩病了。
他躲在妇人身后,小手不安地紧抓着衣摆,眼睛滴溜溜地转着,打量眼前这位古怪的来客,带着一点好奇和怯懦。
妇人也有些紧张,局促地揉搓着双手,从蒸笼里拿出一个发黄的馒头,弓着背郑重地请雪鬼收下。
这是一户很贫苦的人家。
整间屋子都在他目之所及的范围中,一张灶台旁边搭着一个小木桌,一条长凳。里间放着两张床榻,一大一小,用一块木板隔开。
“大人,”妇人佝偻着背,深深垂下头,她头发花白,衣衫单薄,在这个雪夜里瑟瑟发抖,“您救救这孩子吧。”
孩子懵懵懂懂,巴着眼睛望着他。小孩的眼睛是罕见的棕色,清凌凌的,像是雪山上的神鹿;他的皮肤因为常年不见光,泛出一种带着病气的苍白。
雪鬼蹲下身子,长发落在地上。他冲孩子招招手:“来,过来。”
那孩子怯生生不敢往前,妇人牵过他的手,领到雪鬼眼前。
“他七岁前是个很聪明早慧的孩子,七岁之后突然大病一场,变得有些迟钝,身量再不见长,也见不了日光,一晒就发高烧,整日昏迷。”妇人抹了抹眼泪,“遍访医生也寻不出病因。大人,您救救这孩子吧,他不过才十五岁。”
眼前的这孩子看上去过分瘦小,细弱的脖颈上青筋清晰可见,胳膊和腿都很细小,全身上下只有耳垂是饱满的,在四面透风的屋子里被冻的红通通,像路上偶然见到的冰果。
“你叫什么名字?”他问这孩子。
“原名叫狗儿,”妇人回答,“前年村上来了一位道士,说他命薄,给他赐了个名字叫.......”
“小离。”
一个虚弱却清朗的声音插进来,孩子揪着衣摆,不安地重复了一遍:“我叫小离。”
是个生来就意味着离别的不详孩子。
3
那天晚上,雪鬼睡在屋外的树上。
半夜的时候传来一点窸窸窣窣的响声,他听觉灵敏,警觉地睁开了眼。
是小离。
小孩踩在床上,将窗户掀开了一条缝,鬼鬼祟祟地往外瞄。
雪鬼将他的动作收之眼底,忍不住笑。
夜里风雪不停,小孩露在外面的两只眼睛被刮得睁不开。他的手用力地撑着窗沿,好让窗户不被吹动,惊醒了屋里熟睡的妇人。
外面黑漆漆的一片,外面的古树、远处的房屋,隐隐只能辨认出一个模糊的轮廓。眼前突然出现一道影子,将那点模糊的轮廓给盖住,连带着把风雪也挡住。
雪鬼从树上落下来,站在窗边,弯腰,和小离平视。
“找我呢吗?”
小离像受了惊的兔子,浑身一抖,“啪”地把窗户合上。
雪鬼一动不动,在原地好整以暇地等待着。
果然,没一会儿,那扇破旧的窗户又吱吱呀呀地打开,小离重新探出一个头。
雪鬼指间轻轻一捻,一道白光出现,在他指尖闪烁着。小离的脸被这点光衬得皎洁莹白如雪,他看到这小小的法术,双眼一亮,忍不住伸手想要抓住这点光。
雪鬼把点着光的手后撤一些,笑着解释说:“这是雪光化成的,碰到人类的体温就会消失。”
于是乖巧地收回手,神情里没有沮丧也没有一点失落。
他好像是习惯了,“得到”这件事情对于他来说是奢望,“得不到”才是他短短十五年人生的常态。
雪鬼忽然有点心软。
他捧起一把雪,三两下捏出一个动物的形状,放到窗边:“这个可以给你。”
小离凑近了仔细看了看,说:“兔子!”
“不是兔子,是神鹿。生活在雪山上,眼睛是棕色的,湿漉漉,和你一样。”
这只雪做的神鹿好像戳破了小离的胆怯和不安,他终于对着雪鬼露出第一个笑容,带着这个年纪的小孩应该有的天真和快乐,说:“你也是那座山上来的吗?”
雪鬼点点头:“我是雪鬼,只能生活在雪山上。只有到了你们人间的冬天,才可以下山来。”
小离似懂非懂,他回头看了看屋里,妇人还在熟睡,兴许是雪鬼的到来让她觉得孩子的怪病有了治愈的希望,她这一晚睡得格外香甜,发出细细的鼾声。
小离转过头,看着雪鬼,还是一双懵懵懂懂的眼睛,问:“你没有告诉她,我看出来了。我是不是快死了?”
雪鬼有片刻的怔愣,接着他轻轻拨开了孩子的额发,光洁的额头上却隐隐可见黑气,那黑气丝丝缕缕逐渐蔓延,就快攀附到孩子的太阳穴。
“我救不了你。”雪鬼说,“你的魂灯已经灭了,最多只有这个冬天的时间。”
他语气很沉静,没有什么悲悯或是怜惜。雪族不老不死,与天地同寿,人类的几十年生命在他眼中不过等同于一片雪花落地的时间。
小离的反应出乎他的意料,他没有嚎哭,也没有一点悲伤的情绪。
他只是说起他在六岁的时候和学堂里的伙伴下河摸鱼,那时候他还不怕阳光,裤脚挽到膝盖上,可以放肆地流汗。
“好想再晒一次太阳啊。”
小孩在暴风雪肆虐的深夜里,说。
4
雪鬼其实不知道晒太阳是什么感觉。
他在春天来临之前必须赶回雪山,雪族天生畏热,一点温度都能让他融化。
第二天早晨,小离支着下巴,坐在门前的台阶上,和雪鬼玩一问一答的游戏。
“雪鬼先生,什么是魂灯?”
“它长在你的身体里,和你的生命息息相关。”雪鬼靠在树上,向他解释,“濒死之人的魂灯黯淡,体魄强健者的魂灯明亮。你的魂灯被摘走了,能活到现在,靠的是残留下来的一点灯气。”
“哇!”小离很惊喜,“这么说来我还多活了好几年!”
小孩对生死的坦荡让雪鬼有点意外,他这百年来见过太多在死亡面前痛哭流涕丑态百出的人类,唯独这个孩子,通透的像一块雪玉。
“雪鬼先生,现在到你问我一个问题了。”
小离拿着小树枝,在自己面前的雪地上画了一道杠,然后抬起头对雪鬼说。
雪鬼思考了一会,然后问他:“什么是春天?”
“春天就是……”小离眯起眼想了想,手舞足蹈地雪鬼描述,“树上长出了很多绿叶,桃花也开了,是红色的;河里的冰会融化,鱼儿在里面游来游去,学堂的孩子们下了学就到河里摸鱼,天色晚了也不回家,等到阿娘赶过来就着耳朵才肯散去。天也是蓝的,太阳不是很刺眼,风吹在脸上一点也不疼,暖烘烘的。”
雪鬼从来没有见过春天,但却在小孩的描述中感觉到了这个季节的存在。不再是一个虚拟的、毫无实感的名词,而是一个温煦、明艳的季节。
“雪鬼先生,你等一等!”小离像是想起了什么,急急忙忙往屋子里跑。
他在里面翻箱倒柜一阵子,终于两手捧着一个小盒子出来了,在经过门槛的时候没注意,被绊了一跤,整个人往前摔到了雪地里,那个小盒子恰巧骨碌碌地滚到雪鬼脚边。
“这是什么?”
雪鬼捡起盒子,问。
“这个就是春天啊!”小离爬起来,他显得很兴奋,跑这两步路已经有些微微地喘着粗气,鼻头红彤彤的,他跑到雪鬼身边,从他手里拿过那个小木盒。
小离的手碰到自己手的那一刻,有一种灼烧的感觉从肌肤相碰处传来,雪鬼疼的瑟缩了一下。
兴奋的小离却毫无察觉,献宝似地打开那个小木盒,踮着脚捧到雪鬼眼前,里面躺着一片绿叶。
“这个是我在去年春天的时候捡来的,把它风干了做成书签,这就是春天。”小离把那片绿叶往雪鬼眼前一递,“雪鬼先生,送给你。”
雪鬼看着那一点绿色,是他从未感受过的鲜活,他笑了笑,点点头,双手接过,珍重地收下,把它放到腰带的内兜里:“谢谢,我很喜欢。”
小离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说:“现在雪鬼先生也有春天了。”
5、
他们渐渐熟稔了起来。
小离生病之后不常出门,也因为这个怪病村庄里其他人视他为洪水猛兽。本来就在爱玩爱闹的年纪,他却没有朋友,没有玩伴,终于出现了一个雪鬼,小离像是有说不完的话。
“雪鬼先生,你什么时候走呢?”
小离裹着红色的大围巾,在堆一个雪人。
“也许是明天,也许是后天。”
“你可不可以晚点再走呢?”小离在雪人身上插上两根小树枝做手臂,他好像知道自己这个要求有些无理取闹,丧气地低垂着头,不敢看雪鬼。
雪鬼知道小孩的小心思,却不戳破,故意忍着笑问他:“为什么呢?”
“因为我想和你多玩一会儿。你不在的时候我娘亲担心我出门被欺负,就把我关在屋子里,我和桌子和椅子说话。”小离说到这里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但桌子椅子不会理我,只有雪鬼先生会理我。”
雪鬼可以想象到那个画面,小孩每天醒来先发一会呆,然后安静地吃掉桌上给他留的简陋的饭菜,这一天就开始了。他给屋子里的每个摆件都取了名字,和他们聊天,说他七岁之前是多么的潇洒风光,是学堂里的孩子王。
“还有就是,等到我死了,我娘亲一定特别伤心。”小离又说,“你可以安慰安慰她吗?你就和她说我是上天去做神仙了,她相信你说的话。”
提到自己的娘亲,小孩终于像是有了点哀愁,声音低低的,唇角紧紧抿着。
“行,我答应你。”
雪族言出必行,雪鬼从不许诺,却对小离说了好。
“你真是太好了!”小离的笑容重新回到脸上,他其实是个爱笑的孩子,笑起来的时候眼角勾出一个微微上扬的弧度。
小孩开心地蹦跶着,张开了手臂冲过来想要拥抱雪鬼,雪鬼赶紧伸出一根手指抵住小孩的额头,不让他靠进。
“你的体温会把我融化的。”
小孩还在傻乎乎地笑,一转身拥抱住了刚刚堆的那个雪人。他像是不怕冷,跪在雪地上,和雪人脸贴着脸,快乐地眯着眼。
“雪鬼先生,我感觉我真是太喜欢你了!”
雪鬼感觉胸口有一股温热的水在汩汩化开。雪族全身以雪塑成,没有心脏没有血液,他被这突如其来的陌生感受入侵,慌得伸手捂住了胸口。
6、
那天夜里雪变小了一些,风却格外暴烈。
雪鬼躺在树杈上,翻来覆去却睡不安稳。干枯的树杈被风吹的左右摆动,划出巨大的黑影倒映在雪地之中,像是可怖的巨兽。
然后那些巨兽动了,它们从雪中冒出一个头,黑黝黝的身子随后跟着出现,没有形状、没有实体,只是一团一团的浓重黑气。
脏东西以吞食幼童的魂灯为生,天寒地冻难以觅食,它们潜伏而来,想必是为了小离身上残留的一丝灯气。
这些东西还没来得及潜进屋中,就被一段明亮的白光拦腰斩断。
雪鬼从树上轻轻落地,手中握着一柄冰柱。
脏东西畏惧强者,严冬时节正是雪族力量鼎盛之时,它们不敢与雪鬼正面对抗,飞速之间潜入地下逃走了。
窗户吱呀一声打开,小离探出脑袋,揉着眼睛巴望着外面:“我听到有动静,雪鬼先生,怎么了吗?”
雪鬼一身凌厉和肃杀之气褪去。他施法轻轻掀起孩子细软的额发,看到孩子额头上的黑气愈发浓重,几乎沉如墨色,不由得叹气,说:“没事,风声。”
“哦。”小离不作他想,朝雪鬼摆了摆手,“做个好梦吧,雪鬼先生。”
雪鬼替他把窗户关紧,说:“做个好梦。”
雪鬼在村庄里的第二个月,墙角冒出了一株绿芽,是小离先发现的。
那时候他正蹲在地上捏雪球玩,突然开心地喊叫起来:“雪鬼先生,快过来呀!”
雪鬼闻声走到他身边,蹲下。
小离瞪着眼睛,指着墙角那一抹绿,语气里的兴奋激动掩盖不住:“你看你看,长出绿色的小草了!”
小孩的语气太雀跃,让雪鬼也开心起来,他看着那一抹破土而出的新绿,在一地茫茫白雪之中那么孱弱,却又坚定顽强。
“嗯,看见了。”雪鬼笑说。
“雪鬼先生,你亲眼见到了春天,恭喜你啊!”小离又笑得眉眼弯弯。
是啊,雪鬼预感到,春天来了。
他的力量正在一点一点变弱,这是雪神召唤他回雪山的信号。
“说不定我能活到桃花开了的时候,那我就带你去看桃花,有粉色的很火红色的,可漂亮了!”小离手舞足蹈地向他介绍着关于春天的一切,他像是这一株破土而出的嫩芽,柔软却坚定。
小孩的眼睛太亮,盯着他的时候是毫无顾忌的信任和依赖。
也许,我还能再待久一些。雪鬼想,说不定真的能等到桃花开。
7、
那天他们一起许了一个愿。
小离拿了一张纸,在上面郑重地写下了“娘亲健健康康,雪鬼先生开开心心”一句话,把那张纸郑重地埋在了绿芽旁边的土地里。
雪鬼对他说,只要把纸埋在地里,就会有神明看见,实现你的愿望。
“那雪鬼先生也能看见吗?”小离把土埋结实,问他。
“我不是神明,我是鬼怪。”雪鬼很诚实地回答。
“但雪鬼先生就是我的神明啊。”小离歪着头,对他眨了眨眼。
那是一个阴天,天光昏暗,但雪鬼觉得小离就是光,他在那里就很好,就很明亮。
进入二月,雪鬼的力量迅速衰弱下去。
他大多时候靠在树上假寐,小离在他的身边有时堆雪人,有时滚雪球,嘴里自顾自地说着话,得不到回答也没关系,只要看见雪鬼还在,他就很开心。
“雪鬼先生?”
有一次小离偷偷凑近他,贴在他耳边说话,温热的气息扫过雪鬼的耳畔,带着小孩身上的柔软和清甜。
“雪鬼先生,你睡着了吗?”
小离在他耳边问,这次他又试着靠的更近了一些,几乎要与雪鬼肌肤相贴。
雪鬼感到灼烧的疼痛从耳边扩散开来,但那孩子的味道太甜,他舍不得动。
紧接着,一个温热柔软的东西贴上了他的眼角,只是轻轻一下就匆忙退开。
是小离的唇。
“雪鬼先生,偷偷亲你一下,请你见谅。”小离像是做了坏事得逞的小贼,在一旁念念叨叨,又像是突然有些害羞,忙躲到树干的另一边去了。
雪鬼睁开眼,回忆着小孩刚刚那个草草结束的亲吻,很疼,却有一种奇异的温暖。像是他在雪中跋涉了千万里,突然尝到一颗鲜红饱满的果实,一口咬开,清甜的汁水就溢满整个口腔。
雪鬼仰着头,无声地笑了。
8、
小离在二月底的时候突然倒下。
他额头上的那道黑影已经很深,那一点苟延残喘的灯气摇摇欲坠。小离开始整日整日地陷入昏迷,清醒的时间很少。
妇人辞去了村庄里洗衣女工的活计,寸步不离地守在小离身边,牵着他的手,无声地流泪。
大多时候雪鬼待在外面的树上,他不敢去看小离。
那个活泼机灵、有一双神鹿一样眼睛的孩子了无声息地躺在床上,他的身体像是迅速被抽干了水分,变得干瘦;他柔软的头发像是被晒枯萎了的芦苇,变得干燥杂乱。
那个晚上,小离醒来了。
大概是回光返照,他的精神出奇的好,也有了一些力气。
他没有惊动倚在床边睡着的妇人,光着脚出了门。
他像是在寻找着什么,抬起头仔细看了看,却没有在那棵树上发现他熟悉的人。
小离有些难过,垂着头喃喃自语:“走了吗?”
他从屋子里拿出纸笔,靠在树干上写“雪鬼先生,我还没有和你好好道别”,然后埋在地里。
过了一会儿,他又写“你能看见我给你的纸条吗,我还有一个秘密没来得及告诉你”,写着写着他没忍住眼泪,于是趴在树上,两臂捂着眼睛,他不敢哭出声,只能把呜咽声压在喉咙里,像是在山林中啜泣的小兽。
“傻孩子,哭什么。”
他身后传来一个声音,温柔却有力量。小离猛地转身,雪鬼站在他身后对他笑,和以前的每一次一样,替他遮住外面的风雪。
“你看见了对不对?”小离先是喃喃自语,然后突然开心地蹦起来,“你一定看见了!我就知道你能看见!”
雪鬼像是不怕热了,双手捧起他的脸,珍重地抹掉他脸上的泪水。
小离顾不上那么多,他像是要一口气把所有的话都告诉给雪鬼,他抓着雪鬼的手腕,语速很快:“雪鬼先生,我马上就要死了,我能感觉到。我喜欢你,是真的好喜欢好喜欢你,我希望你开开心心,希望你有机会能去看看桃花,我没有骗你,真的很美。”
他一口气说完这许多话,像是用光了所有力气,身体一软就要倒地。
雪鬼把他拉进自己怀里,小孩的体温灼烧的他遍体生疼,他却像感觉不到这些,抚摸着小孩的后脑,安抚:“我知道,我知道。”
小离安静地靠在他肩头哭泣,雪鬼身上很冷,冻得他脸色发青,他却还是执着地抓紧他,被冻的牙关打颤也不松手。
“傻孩子,你不会死的。”雪鬼从指间捻出一道光,把它放入小离的后脑中,“你还要晒太阳,还要下河摸鱼,你才十五岁,你不会死的。”
小离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个记忆片段,就是雪鬼靠近他,在他唇角温柔地刻下一个亲吻。
9
雪鬼回了一趟雪山。
他在雪族族长的洞穴外面跪了三个日夜,他要取走自己的魂灯,救一个人。
族长站在他面前,雪神的威压镇的他抬不起头。
“你要想清楚,雪族没有了魂灯,就会化成雪水,最后被阳光蒸发,再也不能回头。”
“想清楚了。”雪鬼很坚定。
“就算你救了那个人类,他只能活区区几十年,可能等不到寿终正寝,就暴病身亡、被人追杀、遭遇不测,这样的生命有什么意义。”族长还想劝他。
“我还是要他活着。”雪鬼抬头,直视他最敬重的族长,“我要他的人生不是只有那一寸三分地,我要他堂堂正正、坦坦荡荡,我要他纵情看这世界海阔天空、似锦繁花,我要他……我只要他好好活着,活下去……”
族长挥挥手,无奈地叹息。
“你啊……”
10
小离没有死。
他十五岁那年遇到了一个雪怪,曾说过他活不过那个冬天。但他却没死,在一场重病之后奇迹般地活了下来。
但雪鬼消失了。
雪怪像是从未来过,积雪消融之后,万物复苏,小离再也感觉不到雪鬼的一丝气息。
他二十岁那年,妇人因病去世。
小离把她埋葬在了门后的树林里,重重磕了三个响头,然后背着几件衣服,离开了村庄。
他学了几年医,在路上走走停停,免费给穷人家看一些简单的病。
别人都夸他长得俊俏,心肠又好,小离只是笑笑,说:“我认识一个人,长得比我还俊俏,比我还好。”
别人打趣问怕是公子你的心上人吧?
小离就会点点头,说嗯,放在心尖尖上的人,一日也不敢忘记。
这位年轻的医者有一个习惯,每走到一个地方,总要停下来写些什么,然后把纸条埋在一棵树下,或是一朵花旁边。
有调皮的小孩趁着他走了,把纸条挖出来,看上面是不是写了什么医术秘籍,一看却摸不着头脑。
“雪鬼先生,今天桃花开了,好看。”
“雪鬼先生,今天我晒了太阳,很暖和,我很喜欢。”
“雪鬼先生,今天见到一个背影很像你,我傻乎乎跟了人家一路,差点被当成小偷打一顿,我是不是很蠢呀?”
“雪鬼先生,今年冬天下了很大的雪,我每天晚上睡觉都没关窗户,我猜你就在外面偷偷看着我。”
“雪鬼先生,给你写的信收到了吗?你能不能偶尔也给我回信呢?我很想念你。”
……
“雪鬼先生,还能再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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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姜太郎吃生姜用好故事传递爱
生姜太郎赞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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