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勺子在这个充满欺骗的世界，我们

陈建斌自编自导自演的《一个勺子》终于在11月20日上映。作为处女作而言，《一个勺子》十分出色。它的出色一方面来自扎实的故事，另一方面则得益于电影本身的重新改编。

文

王一一

年6月，还在重庆拍戏的陈建斌在《人民文学》上看到了胡学文的中篇小说《奔跑的月光》，感到自己多年来想要表达的东西终于找到了一个合适的“瓶子”，创作欲喷薄而出，立刻托朋友买下了小说的版权。

陈建斌花了4个月时间自己改编剧本，把背景从改成西北，更改了主要角色的名字。第二年春节后，陈建斌带着老婆蒋勤勤和靠着多年人情拉来的朋友们，在甘肃永泰龟城待了20天，拍完了全部镜头。

《一个勺子》讲的是一个黑色的荒诞故事，一个披着喜剧外衣的悲剧，一个一对还保有良心的老实夫妻在这个充满骗子的社会，如何像蒙着黑布拉磨的驴一般，被逗弄得团团转的故事。

牧羊人拉条子在隧道里捡到一个“勺子”（西北话：傻子），傻子一路跟着他回家，拉条子和妻子金枝子既嫌弃他，又给他吃穿，照顾着他。拉条子甩不掉傻子，四处找认识他的人，还花钱印了几百份“失物招领”四处招贴，慢慢地，却发现自己陷入了一场骗局。

“傻子”金世佳

小说原本的叙事非常有趣，它既是线性的，又是环形的。整个故事里，出场人物不多：拉条子、金枝子、傻子、三哥、大头哥、村长、杨警官、自称傻子亲人前来认领的三波人，还有卖瓜子的胖大姐。拉条子一次次跟这群人为了同一件事打交道，但每次相遇都有不同的互动，造成不同的结果，推进情节往前发展。

这种讲故事的方式很像寓言，带有一种循环往复的节奏感，改编成电影后，这种节奏感仍然保留了下来。有一组镜头暗示了故事的循环性，说明导演也注意到了这一特征：拉条子每次从大头哥车里下来后，都有一个同样角度的镜头对着车的后视镜，从后视镜中看到拉条子站在路边，身影变得越来越小。

电影另一个有趣的处理，是省略掉大量的背景交待和情节转折。所有的人物都没头没尾，事情开始得莫名其妙，也结束得莫名其妙。

“大头哥”在小说里叫吴多多，是个开煤栈的，但在电影里并没有交待他的身份，只以他的穿着打扮和住所暗示这是个“老板”。村长，小说交待了他因为拉条子参与了联名上书才对他心生不满，但在电影中我们仅仅看到他对拉条子十分不待见。三哥，本来他的身份是吴多多（大头哥）的亲戚，跑减刑的主意就是他出的，但在电影中，他简直就是个谜一样的人物，拉条子家的事他好像都知道，好像都参与，但又好像是个彻底的旁观者。

“大头哥”王学兵

拉条子的儿子年纪轻轻，为什么会进监狱，又是一个谜。让蒋勤勤说重庆话是一个很不错的处理（虽然是因为没邀请到一开始属意的其它女演员才找了自己老婆），这就又造成一个书里没有的谜，她为什么会从重庆流落到甘肃，又为什么会被拉条子捡回家？陈建斌作为编剧，在电影里加了一个小说中完全没有的情节：在他四处打听傻子的消息时，杨警官通知了他儿子减刑的消息。这又增加了另外一层谜。为什么？为什么在这个时候？

这些层层叠叠的谜题加强了电影的荒诞感，也强化了主题。在小说中，作者运用很多细节来强化情节和情绪的合理性，比如傻子喊“娘”前的一些身体动作，虽然并没有特别强烈的黑色幽默和荒诞感，但能让人立即明白作者的意图。但在分钟的电影中，观众会陷入跟拉条子一样的谜雾中，一个个“为什么”接踵而来。

陈建斌说自己用头三分之二铺了一个谜局，让观众觉得这个电影就是在讲这些东西，但到了后三分之一，你会觉得前面那些只是引子，后面的才是它真正的内容。这后三分之一，应该是从第三波人来找傻子开始。

正是从这里开始，拉条子开始意识到自己肯定是被骗了。谁在骗他，为什么要骗他？这些想法像毒蛇一样咬住他，让他日夜不安。因为在此之前，他可能从未怀疑过人性。电影后半段，陈建斌借金枝子之口说出“人善被人欺”的台词（这是小说中没有的），证明这的确是导演想探讨的话题：一个善良的人开始怀疑起自已。贯穿全片，多到烦人的讨论“谁是傻子”的台词，也在强化这层意义。

不过，电影还有一个更深层的主题，这是故事本身就具有，又被电影的处理方式所强化的——那就是命运，或者叫命运的捉弄。电影里，羊和羊圈都是陈建斌原创的，小羊羔是个重要的意象——陈建斌甚至为了保留一个小羊羔的镜头而删掉了蒋勤勤表演得最好的一幕，可见其重要性。

在所有镜头中，羊羔都温顺而可爱，拉条子夫妻十分喜欢它，给它治腿伤，给它穿红衣，将它养在家里而不是羊圈。但最后，羊羔却被拉条子杀掉端给三哥吃了。拉条子和羊羔可以构成一组对位关系，他们只是想好好的活着，却被不可预测的巨大力量拖入无计可施的境地。

任人宰杀？倒也不是。拉条子一直在奔跑，他一次次想要解决自己的问题。但他每次的行动，送钱、捡傻子、把第一波道谢人的钱拿给第二波人等，都将自己推入更深的泥淖。命运完全不由自主。

在这种情况下，拉条子越是无力挣扎，这种悲剧性越是得到了强调。不过，导演仍旧给了电影主人公一个略带温情的弥补，儿子得到了减刑，“大头哥”将五万块钱还给了他（小说中只还了一万）。虽然这增加了电影的戏剧性，多了一重反转意味，但无形中削弱了表达力度，观众应该像站在岸上的人，远远看着另一个人渐渐沉入海底，才能引发最深层的震撼和反思。

-THE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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