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不墨大叔的第篇推送
1
人类第一次使用“电击休克法”,是在年的欧洲屠宰场。
工人们熟练地把电击设备套在牛或猪的脑门上,开关一摁,牲口们就变的“温顺”无比,任人宰割。
这种看似残忍的操作,极大地避免了屠宰工人在屠宰时,被狂奔的牲畜踢到脑袋。
但是对食材格外挑剔的老饕们,能够品尝出牲畜死前肌肉里充血的腥味。
在中国大部分肉联厂和美国少数私人牧场,经验老道的屠夫们会精确地摸到畜生身上动脉,手起刀落,鲜血顺着倒挂着的躯体流到桶里。
在中国,这是火锅店的热门单品,台湾省街头甚至还有猪血糕这种黑暗料理。在英国,猪血被做成血肠黑布丁。
感受着生命流失的牲畜,会发出世界上最凄厉的尖叫。在很多国家,这种不人道的杀生方式被明令禁止,违者重罚。
所以,电击这种神奇的手段在被冠以“人道主义屠宰”后,从欧洲推广到了全世界。等传到我国,除了用来杀猪宰牛,一些人还开发出了比杀猪宰羊更挣钱的用途,那就是“戒网瘾”。
2
准确地说,把“电击治网瘾”做成一个上亿的产业,并不只有杨永信教授一人的努力,记者刘明银同样功不可没。
刘明银年毕业于临沂师范学院,96年拿到北大中文系博士文凭,后来他进了央视做编导,一上来就主攻我国的“少年性问题”。
什么叫做“少年性问题”?不墨尝试着解释:只要把大部分中国家庭的教育失败,家庭矛盾,归咎于“肮脏社会环境”和“邪恶的网瘾”就行了。
有问题,那一定是环境的问题,和家长的教育没有一点关系。
历史教育我们,“少年性问题”其实是个年经问题。
70年代的少年性问题是武侠小说,全国上下偷偷传阅,老师家长却把武侠小说视为洪水猛兽。
但是,等70年代生人掌握了话语权,做了爹妈,武侠就变成了他们的时代记忆,金庸先生去世时一个个都在朋友圈痛哭流涕。
80年代的少年性问题是游戏厅和游戏机,全国上下蒙着黑布的游戏厅千千万,老师家长把游戏厅里的拳皇和恐龙快打视为“青少年暴力犯罪诱因”。
但是,等80年代生人掌握了话语权,做了爹妈,游戏机就成了他们的童年回忆,年任天堂最新推出的掌上游戏机Switch,最主力的消费者就是这批80后。
刘明银很清楚,只要站在话语权掌控者的角度去批判下一代,把教育的责任甩出去,就能获得成功。
到了年,刘明银遇上了他生命中最重要的男人,来自临沂精神病院的杨永信医生。
北大博士刘明银丝毫没有看轻这个专科毕业的小医生,因为他知道,眼前的这位“网络成瘾治疗中心主任”,很可能是他这辈子最大的机遇。
杨永信作为山东省沂水医学专科学校毕业的大专学生,本来是没有资格做主任医生的,好在他足够努力,在济宁医学院拿到了本科文凭,后来成了这个名不见经传的二本学院,排名第一的杰出校友。
医院工作24年后,杨永信终于找到了自己事业上的小目标,在研究精神疾病多年未果后,他成立了“医院网络成瘾戒治中心”,开始把电击当作“治疗网瘾”的神技。
在此之前,除了用来人道宰杀家畜,国外对所谓的“电击疗法”做出了极大的研究和牺牲,各种奇葩疗法层出不穷,比如号称可以“拯救同性恋”的“快乐电击疗法”,号称可以治疗“精神分裂”的高压电过脑疗法。
而成果是什么呢?同性恋在电击之下屈打成招,出院后依旧是同性恋。精神分裂在电击后被引发癫痫,失忆,本来还能有幻觉,被电之后什么感觉都没了。
到了年,美国精神病学协会终于在烧掉了不少脑子后达成一致:电击疗法应该收到严格监管。目前,医院近乎绝迹,基本只出现在屠宰场。
但在杨永信的世界里,西方人的电击没有起作用只有一个原因:电的还不够。
年临沂网戒中心成立,刘明银开始了对杨永信长达两年的采访,拍摄,并在出品了著名的《战网魔》,节目在央视播出,把杨永信塑造成拯救网瘾少年的救世主,把游戏视为毒品,把“网瘾”归结成一种精神疾病。
医院地位水涨船高,医院从此变得不同。
刘明银准确地抓住了90年代的少年性问题,此后他的著作,专题片,都严格围绕“网瘾”展开。其他栏目都还苦苦挣扎着收视率,刘明银的专题片却能傲视群雄,稳居收视率榜首。
当年网络不发达,电视台是国人获得信息的重要途径,央视的地位在人们心中更是首屈一指,《战网魔》更成了央视历史上重要的纪录片,家长们像追连续剧一样追这部中国网络发展血泪史,后来甚至还出版了DVD,大受市场欢迎。
在多方造势后,杨永信被推上了“国务院特殊津贴专家”的宝座。就像是当年风靡中南海的气功一样,老领导们也被杨永信的电击闪了眼。
刘明银和杨永信葫芦里的药,一直到节目播出一年后才开始被质疑。但这时候的杨永信早已“黄袍加身”,不仅拿着特殊津贴专家的头衔大肆宣传,还入选了山东省道德模范候选人。
3
媒体对杨永信的第一次公开质疑是年5月,《中国青年报》对杨永信进行专题报道,杨教授对采访非常重视,对记者非常客气,一见面就送给中青报记者当年《战网魔》的光碟和刘明银的同名著作。
在那本《战网魔》里,刘明银很得意地写出了治疗过程:
杨永信拿起仪器的两个端子,对着少女的太阳穴轻轻地点了一下。
“难受吗?”他盯着少女的脸问道。
“不难受!我没有网瘾!”少女说。
“那好,再来一下。”杨永信又点了一下,少女颤抖了一下,可她咬紧牙关,不说难受。杨永信在两个太阳穴上同时点了一下,少女受不了了,叫起来:“我难受,我难受,医生,你用的什么东西,我的脑袋为什么这么难受?”
“不是仪器的问题,是你有网瘾,有网瘾就难受。”杨永信开始心理引导,“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我不想告诉你,我想离开这个地方,我想去找我未婚夫……”
杨永信又点了两次,少女终于挺不住了,泪水顺着眼角流下来……
杨永信又亮剑了……
上面这位被记载的少女武旭影,被电时是大三心理系学生,根本没有什么网瘾,只不过是她父亲不同意她与男友交往,就把她绑架到杨永信这里接受“治疗”。
收了“礼”的中青报记者从没见过这么嚣张的受访者,怎么还把证据往记者手里塞?在那篇最著名的《一个网戒中心的生态系统》中,记者写道:
按照杨永信的说法,他每次使用的是1~5毫安的微弱电量,但记者注意到,这台治疗仪的最小刻度值为10毫安,最大电流能达到毫安。
一直到柴静的节目播出之后,记者才知道,杨永信嘴里的“1~5毫安”,其实是30~40毫安。
报道中,临沂网戒中心和谐到诡异的氛围,只求孩子听话的家长,和被电到屈服麻木的孩子们,第一次完整的展现在公众眼前。
在采访结束后,中青报记者还被特别上了一节“点评课”,30名家长,10几位孩子发言,目的是:
以敦促中国青年报记者做出“客观”、“正面”的报道,敦促媒体加大对网戒中心的宣传。
中国青年报开了个好头,杨永信和他的“网戒中心”生意开始受到越来越多的质疑,柴静和《新闻调查》栏目带上摄像机,到临沂调查拍摄。
在柴静的节目播出之前,关于杨永信的负面新闻只在纸媒和网络上流传,而那时候的中国家长不看疗效看广告,不仅是央视的《战网魔》,山东地方台也开始给杨永信拍广告,号召家长们,有问题就来找杨叔,杨叔专治各种不听话。
看到前来采访的柴静,杨教授还以为这又是一个刘明银。在拍摄《战网魔》后,刘明银在央视地位顺风顺水,参与制作《辉煌60年》和《走进新时代》。
年,刘明银到临沂大学发表学术报告,在介绍刘明银时,主持人动情地念到:刘导的长篇纪实报告文学《战网魔》在社会上引起广泛反响。
台下一片掌声。
杨永信哪里知道,这个柴静不像刘明银,新闻理想是她在传媒大学念本科的时候就被老师反复灌输的,而不是工作之后作报告的时候拿出来凑字数的。
带着批判的眼光,柴静忠实地记录了在临沂的所见所闻,包括那个臭名昭著的“十三室”,和“接受治疗”的孩子们。
“治疗”结束后,孩子们疼地无法站立,当场呕吐。
受访孩子回想起十三室里的遭遇,一边流泪,一边说自己是自愿被电的。
柴静当面问杨永信:如果孩子们一直不“承认”有网瘾,你要怎么办?
杨永信喜笑颜开地回应:你要循循善诱。
言下之意就是继续电,电到听话为止。
而网瘾到底存不存在?游戏到底是不是毒品?
年电子竞技已经成了一门亚运会比赛项目,我国运动健儿克服万难,为国争光拿下金牌。我国电竞俱乐部还第一次拿到世界级联赛总冠军,王思聪在微博撒币百万,狂送iPhon,当年把孩子送到“网戒中心”的中年人争相转发,许愿中奖。
所以我说了,“少年性问题”每十年变个样,谁也别想着找借口给少年上刑。
4
节目播出后,杨永信的光环被一层层剥除。年7月13日,卫生部发表声明,“因安全性,有效性上不确切,且国内外尚无相应医学依据”,叫停了杨永信的电疗。
当年的受害者也慢慢长大,学会发声。刘明银的同名著作里,那些对杨教授感恩戴德的“盟友”,实际上对杨永信恨之入骨。当年让杨永信一炮走红的《战网魔》纪录片里,也被发现多处造假,
其中最离谱的,就是时任网戒中心“家委会”主任王宇,经常性地对媒体撒谎,说自己手臂上的刀疤是儿子“网瘾犯了”拿刀砍的。后来被证实,这个旧刀疤是此人十几年前和人打架留下的。
但杨永信的生意却随着媒体的曝光越做越大。年,央视财经栏目《经济半小时》报道,短短3年时间,杨永信的网戒中心营收就高达万元。
明知道杨永信就是个虐待狂,干的事情百害无一利,为什么还有这么多家长把自家孩子往里送?
这里就不得不提到杨永信的竞争对手,陶宏开教授和陶然主任。
这俩人,一个是华中师范的大学教授,美籍华人,医院医学成瘾中心的主任,这俩人都开有大同小异的“网戒中心”,但与杨永信不同的是,这二人都旗帜鲜明地驳斥杨永信是害人精,批判他就是在残害青年。
09年杨永信曝光后,这二位开始经常上电视对杨教授公开谴责,一方面是因为杨永信就是当下热点,另一方面,在央视给杨教授算出那笔万收入时,这俩人的耳朵可比谁都尖。
按理,这二位在学历上,学术上,背书上,都要比杨教授权威,他们的网戒中心也陆陆续续有一些生意,但不管怎么做,都没办法做到杨教授的那种口口相传,在负面消息满天飞的情况下,还是生意火爆。
为什么?原因很简单,如果把“网戒中心”看作一种服务,对比下来,只有杨教授提供的服务才最符合家长们的“用户需求”。
陶宏开教授采用的是“用爱感化治疗方案”,号召家长用心教育,用爱消除网瘾,要和自己的孩子讲道理,要和网瘾做长期斗争。
但是没过多久,陶宏开就自己跑去代言网络游戏了。
这种道路不自信,被快钱迷晕眼的“网戒”,肯定不是家长们想要的,不能满足客户需求,也难怪陶宏开教授的生意做得不好。
另一位陶然主任也不太成功,他所主张的是军事化管理和精神类药物控制,说穿了就是体罚和吃药。
明明和电击一样危险,但中国家长们就是觉得体罚和吃药都会“对孩子未来不好”,体罚会留下外伤,药物则“是药三分毒”。
最后,陶然主任的“青少年管理基地”在被多方举报后也被关闭。
剩下的,就只有杨永信的“电击法”了。
虽然卫生部做了规定,叫停电击,但是架不住杨教授出色的民间智慧,他找到了法律的空隙,他发现只要是家长签了字,就没人能拿他怎么样。
让家长们死心塌地的,还有亲眼所见的“疗效”,杨教授贯彻的“电疗”看起来轻描淡写,但是再叛逆的孩子,只要是从十三室出来,都像是屠宰场临刑前的牲畜,温顺又听话。
为什么?
很简单,因为电击这种酷刑,人类是扛不住的。
那些杨教授的支持者们再清楚不过,网瘾这种东西根本是不存在的,他们把孩子送到杨教授这里来,寻求的不过是一种让孩子听话的解决办法。而你让一般家长拿着通电的针去插自家孩子手指,他们做不到。
比“疗效”更深的,是家长们在临沂获得的“成就感”和“尊严”。
在这里,被治疗的孩子被称为“盟友“,而家长们有一种类似特务的组织,名叫“家长委员会”。
在这个组织里,家长们人人自危,奉杨教授为首领,互相监视,互相检举,这里的家长们以举报自己亲生孩子为荣,而被举报的孩子,会被“加圈”。
什么是加圈?听不懂吧,这是家长们开发的黑话,在名字上画个圈就叫加圈,累计五个圈可兑换电击一次。
还有“点现钱”,这说的是只要违反了杨教授立的规矩,就要立即送去电疗,具体的规矩可达86条,不比宫里的少多少。
这种类似邪教的组织,让原先在孩子面前受气的家长们找到了面子,一旦有家长清醒过来,想要夺回自己对孩子的控制权,都会有其他家长派出代表进行“谈判”,排除万难说服你,苦口婆心让你服从杨教授的管理和治疗。
“因为唯一的办法”
外国人在电坏了不少脑子后,终于知道了人的脑袋是不能通电的,而杨教授却能在一次又一次电击青少年后,收获金钱和崇拜。
正是这些家长们,给予了杨教授和他的电疗以金钱和崇拜,以至于在被国家完全叫停后,杨教授机智地摘掉了招牌,继续开门营业。
那些从网戒中心出来的孩子,余生都将保留着对父母的冷漠,仇恨和不信任,甚至终身对亲密关系保持怀疑,因为他们中的大多数,要么被父母骗去的,要么是被父母绑去的。
遭到最值得信任的父母的背叛,谁能接受?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杨永信可不会提供售后服务,留下的只有悔恨的家长,和永远也无法修补的家庭关系。
曾经有网友盘点杨永信到底犯了多少法律法规,林林总总算下来,从故意伤害到非法行医非法拘禁再到虐待罪,网友们越算越觉得奇怪,怎么我们这些网友都知道他是个罪犯,就是没有人告他?
原因很简单,杨永信背后有那些家长们做靠山,有“家委会”这种邪教组织给他撑腰,哪怕是醒悟后的家长,首先要面对的都是自己先造的孽:你为什么就要亲手把你孩子送去受刑?
所以到底要怎么摧毁杨永信和他的网戒帝国?
唯一的可能,就是受害者愿意起诉自己的父母,让杨教授的“客户们”知道,把孩子送去受刑是犯法的。
不过我国对于未成年人的保护真是矛盾,一方面孩子谋杀亲生母亲还可以继续读书,另一方面,孩子被父母骗去接受虐待的操作又屡禁不止。
所以杨教授和他的网戒中心到底什么时候才会被真正取缔?
这真是个回答不了的问题。
感谢阅读,请给我好看!
往期回顾
崔永元:你可以打死我,但无法打倒我
致俞敏洪们:真正导致社会堕落的不是女性,而是你们
孟晚舟别怕,中国人挺你
刘强东:没强奸,出轨了,求原谅
丁香医生,你是治不好“权健病”的
12岁弑母者想回校念书:我杀的是我妈妈,学校不可能不让我上学吧?不墨我与大叔共成长
赞赏
人赞赏
当前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