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生人》:在街头所见人力车夫,印度,翟永明摄
编者按:年初赵野筹展览,备摄影《陌生人》一组,为余多年行走各处所摄。这里的“陌生人”非一般意义的生人,不相干的人,不认得的人,甚至也含了熟识,故不作“熟人”反面讲,或传统的“外来人”。想法来自过去读盖奥尔格·西美尔的《社会学,关于社会化形式的研究》。在他看来,陌生人是种“社会学形式”,或社会化的人群要素,注定了要在某个空间地点上获得解放者。社会化过程中的人本就处于某种空间关系,故“陌生人”既是人际关系发生的条件,同时,也是此关系的象征。陌生感笼罩一切熟人朋辈。西美尔解释道:“这里所说的陌生人并非过去所述及的那种意义,即,陌生人就是今天来明天走的那种人,我们所说的陌生人指的是今天来并且要停留到明天的那种人。可以说,陌生人是潜在的流浪者:尽管他没有继续前进,还没有克服来去的自由。他被固定在一个特定空间群体内,或者在一个它的界限与空间界限大致相近的群体内。但他在群体内的地位是被这样一个事实所决定的:他从一开始就不属于这个群体,他将一些不可能从群体本身滋生的质素引进了这个群体。”既是友善的,冲突的,也是亲近的,疏离的,即近也远,代表着某种变化,若卡夫卡《中国长城建造时》中并不那么显眼的“信使”,或耗子民族中的那个女歌星约瑟芬。新媒介每日造就大量的陌生人。作为摄影,他必须据有出色的地点,环境,很生动地贡献姿势,或目光,构成“潜语境”,提供平等的理解。恰好诗家麦城传他致小说家张炜的一首诗——他可说是我所遇到写“致友人”最多者,而“致友人”是很传统的类型诗,作为现代意识的反应,我立马就想到要把它重叠到“陌生人”来理解,像西美尔说的,和陌生人一起,我们只是拥有了某些更普遍的性质,即用彼此的差异性排除共同性,非简单的知音,或揭其身世。否则,无数诗家写了无数这类作品,真正泥近的是什么呢?显然不是最低层次的“理解”一类,因为,在写给每一位友人的诗中,我们自己到底是走近了些还是保持了更好的角度,距离,对话的姿态,造就心灵的鸟瞰,这些怕都带了陌生的意味。所以,作为一种既混迹于群体内也疏离于外的元素,友人和陌生人,没啥差别,也无可推拒。陌生人最大的特征,即不是土地的拥有者,而友人也绝非收罗廉价崇拜的人,否者,也就没有下面这些平静丰富的诗篇让人观察和咀嚼了
翟永明:致友人
女友
——给发小曲春华
1陌生男子在阴影中拨动他的浪漫情怀等着我的女友带着罂栗花来2镜中的女友看上去形影模糊不施粉黛,也不显温存敦朴3何时何地?她年轻 她美妙她急不可耐 她苍凉的眼睛从不带有一点顾忌4陌生的男子有够多的麻烦因此我们站在门口,怦怦心跳我的女友比我 比谁都美艳5整整一天 我们设计她那末日的打扮多少花边,多少绸缎要成就这段姻缘6窄窄的阳台,撩开珍珠帘幕脱了鞋,紫檀盒里滚出绿色麻将牌她的秀发不乱 肩膀浑圆
7她天生的品味 着实铺排有人不解,有人也学不来陌生男子整夜敲着他的脑袋年翟永明与闺蜜小春,年
剪刀手的对话——献给弗里达.卡洛1“对我说吧,僵硬的逃亡”一根脉络和无数枝叶移动围绕肝脏本能地摇摆“对我说吧,耐心点”献给卡洛的长形剪刀导致我肺部的感染蝴蝶一扑点燃她满嘴的桃红女人的颜色来自痛痉挛、和狂怒“对我说吧,僵硬的剪刀手我不会躺在七零八落的敲打中让那年迈医生的钢针和他考察病理的目光为我如此妆扮”“捣碎的脊柱,不如一根铁钉我已得到足够的治疗”2俯身向玻璃剃刀边缘察看毛孔的健康状况和受伤的皮囊我,流离在五光十色之间深入…浅出…“为了美,女人永远着忙”请看体内的铁钉在一朵忧郁烈焰的炙烤下斑斓怎样变成她胸前的雕花图案洗涤槽中,血水与口红的色彩波动冰冷的上方我那眩晕的兜售者从红肿的双眼里喷出瀑布蔑视感染“玻璃或钻石还有撩拨人的目光促使她们疯狂”3蜂鸟、刺藤的拥抱掠过她狂热的流血的脖子创造美的脸庞蝴蝶一扑飞起来从卡洛冰凉的铁床上闪光、金黄吱吱响的四只车轮目睹了这个女人的战场一根根向上生长的毛发和她的浓眉是内心茂盛繁荣的气象穿透石膏护身褡穿透塌下来的一片天“我已掌握了恐惧的形状”卡洛俯身向前,低声细语我听见剪刀轧轧之响以及石膏、拐杖它们痛断肝肠4剃刀边缘闪着钻石的光成为我前胸主动的安排发式在意念中变幻忽长忽短暗夜的香味浆洗着双眼双眼越靠近玻璃越黑她的呕吐打击着盘旋的光线令人担忧:欢乐的背面背面:你来看浓浓淡淡黑白的光影一株植物从最多减到单一她洗净颜色……何如一杯在手“为了美,女人暗暗淌血”淌血,谁会在乎:她心中的剪刀正在剪一个爱的真轮廓她注视动物之眼一样犀利两腿绞动着发出咝咝声咝咝盐一样刺痛的声音它不是从口中呜咽也不是在耳边温柔它是一根舌头绞动无望的花茎5在黑暗中我的腿脚伸出与卡洛跳舞“女人们:来,去蜡烛般烧毁自己的本性”“不必管那眼神够得着的搜寻卡洛,我们破碎的脊柱服从内心性欲的主动”年幼者取悦漂亮的玻璃为毁灭的碎片受苦年长者沉默不语像坚强有力的石头的灵魂着魔时,也保持内部的完好无损“为了美,女人痛断肝肠”]双腿绞动着剪刀手修剪黑暗的形状忙着切开、砍、分割忙着消毒、闪光何人如此适合握住这把手术刀挂满嘲笑要对付我们共同的腰病卡洛——我们怎样区分来自剪刀刀锋或是来自骨髓深处的痛?翟永明最喜爱的墨西哥女艺术家弗里达.卡洛
我的图书馆友人——给唐丹鸿当她抬头从那些旧书的
钩古索隐中:
贪馋注视发黄的月份牌美人
(那些美人红指甲
温暖的笑靥
爱情中的小玩意儿
伤害了我们的信心)
我们该怎样应付
那些密密麻麻的铅字
吸进去就像吸牛奶
吸进去就像吸进
大量的化妆品并确保
我们的皮肤
泛出青白的颜色
直到有朝一日她灯笼般
映照黑暗的脸
醉如金纸她惯于
抚摸纸张的手皱如恐惧注
年
注释:唐丹鸿,女诗人,曾在成都开设卡夫卡书店,现移居以色列王寅摄翟永明和唐丹鸿于白夜酒吧
在卡夫卡书店——致唐丹鸿1
下巴钉子式地
把书页钉牢你阅读
你的瞌睡虫金光四闪地
爬行在那些有道理的思想之间
它也爬行在睡与不睡之间
某些词也爬出来也闪光
虫子和词:都心高气傲
它们互相敲打出火花
它们也互相浪费眼神
2
必须承认词的艳丽看你
体内的光在闪
从肚脐眼的暗处直到
肝脏的侧面
他们知道或不知道
幸福或不幸福
都已被罩在钵下
他们写作或不写作
涂鸦或不涂鸦
都已被砌进墙里
3
不同于那些男作家
不同于他们的注视
我们的阅读火星直溅
无法说它是必要的
无法把一些词加进嘴里
无法不把水直接
灌进胃里你的
钢针般的头发
紧张地摆脱乌鸦的纠缠
乌鸦必须为我们衔来香味
当她们准备出门
水必须为我们盛满享乐
当她们生育草生育冰生育每一天
词必须为我们变得危险
当她们忍不住把自已装进枪膛恐慌
阅读必须被我们感到无聊
当她们躺下成为
两个绝种的爬行动物
.10翟永明与唐丹鸿在老白夜酒吧,年
给吕德安有人把信送到我的桌前
——正当纽约大雪时
你正在用一寸的炭精条
挑出0.5寸的眉毛
以及0.3寸的美国式眼睛
(一般比中国人大)
至于我们的诗
却不象落满你全身的大片鹅毛
把我们变白伪装成
各个市镇的美丽时光
在我的家乡(你的家乡也一样)
它们不常见偶尔来临
因此要上报纸头条
它们细细飘零慢慢起飞
冬天那么多它们却那么少
因此弥足珍贵跟诗一样
年翟永明、何多苓与吕德安在美国,年
马克白夫人——致田蔓莎书上的和台上的
马克白夫人
是不同的
书上的马克白夫人
生命短促
虽然羞怯却想站在万人肩上
统治一个破烂的世界
她为此命丧黄泉
台上的马克白夫人
光彩斐然她身穿紫衣亮相
一双炫目要吞掉这个台下世界
我们全都悚然了
但我们全都想不管不顾
跟着她收回的眼光
被吸进她的脑海
设想我们蹲在她的幕布后
就能从她的眼中望下去
是怎样的一个真实世界?
我们必然看到成功的男人和
成功的女人左边和右边
他们坐满了剧院
我们也能看到他们的坐椅
破旧一如过去
这说明川剧现已式微
他们的职业装熨烫得很硬
无皱折一如他们的外表
马克白夫人呵你总得说点什么
鼓声点点她在问
谁在敲门?
这时候,另有一个年轻女人
在前排她低头写下第一句剧评:
“马克白夫人是别人的命运
我们才是这个年头里的
每一个自已”
我们伸长了脖子最多也就看到这些
马克白夫人站在聚光灯下
看到他们的内心:
人人都有一个黄梁梦
正在酝酿他们为此煎熬
这一切也都写到了舞台两侧的词幕上
现在我们已知道:
马克白需要权杖
马克白夫人只需要长袖
长长的甩出去又可拉回来的
那种戏剧中又叫“水袖”
水袖无水却可泼出
满天的泪和一盆汪洋
水袖也可以绕来绕去
正好表达一个女人的忠贞和
由此而来的野心
这时候那女人写下最后一句:
上一世纪的女人
与本世纪的女人并无不同
然后起身离去
注:看朋友田蔓莎改编自莎士比亚的新川剧《马克白夫人》后所作。年表演艺术家田蔓莎,翟永明摄
谐谑曲:来自中世纪的情报——写给姜杰断头骑士的塑像下
青翠欲滴的草坪修剪得齐整
满目绿色中坐着那位老年女人
那座城堡全部由石头砌成
圆塔有四个城堡是正方形
中世纪的森林列成纵队
欢迎来自世界各地的客人
她出门时前呼后拥扈从们
穿着黑色西装脸色苍白
她好象直接从镜框中走出
快来吧姜杰
城堡之外以前是农奴的耕地
现在是艺术家工作室
从前我们说城堡太大
中世纪太远现在
地球小得像一个屏幕
时间快得象光子
黑鸟奏响密电码
在向谁传递城堡的秘密?
这个好心的老年女人这份遗产
这个中世纪的标本
我们必然要把自已分裂成中西
才能合璧为一个享用者
快来吧姜杰
三个艺术家正在紧张地工作
她们是女性
一个用宽带编织自已
一个用衣夹把不同的母语连接
另一个戴着白色口罩
正在翻版来自富裕国家的多余激情
看吧:视觉强势在推动跨国经验
艺术蒙我们我们承认被催眠
眼睛污染成疾眼睑被迫抬起成为向日葵
我从中看到一个消失的光影
老年女人正迈着优雅步履
走出大门铁栏自动关闭
二十只猫从四面八方跑来
它们不会得到什么吃的它们
跳上了艺术家的座椅
快来吧姜杰
两位音乐家他们可都是英俊男人
钢琴燕子小提琴蝙蝠
或别的什么基因突变:就像病毒反应器
把混乱传播到整个人类的耳朵
音乐已被搞得乱七八糟
尽管音乐家们都很英俊
年老的女人曾经年轻
衣衫悉嗦地飘扬在帝国大厦
她冷极了夜风轻率地带她到罗马
在喷泉下她洗涤一新
现在她的电话号码直通到十四世纪
快来吧姜杰
作家们已踩着稿纸绝尘而去
他们是些中世纪的沉积物
像人工改性的菌株
被迫植根于现代他们
只在空气和城堡中溶解
偶尔释放成傍晚的薄雾一片
中世纪的森林干燥美丽
自然稀化了物种进化了艺术
西斯庭的天花板也在感谢黑死病
黑色森林已被照绿没有女巫
没有秘药但是有各种长生植物
年龄无法估计
它们的灵魂如果它们有
必然通天达地与中世纪合一
我的年龄也在这里缓缓释放
与遥远的地气合一
面孔的平静也得气于此
注释:-8-31写于CivitellaRanieriCenter(意大利文学艺术驻留中心)写给年将要来此的姜杰艺术家姜杰在工作室,翟永明摄
给仙台给小野绫子中子呵原子呵请让开
让我检测纯美红枫之后的你
纯美既是枫又是你
笔墨下的颜色铿锵中的情
不必招待我松岛之美
不必挽松之手臂
有俳句之味蕾
有鲔鱼之肥
中子呵原子什么的
请让开所遮挡的
有人拿走他想拿走的
又有另外的人拿回
过于黑暗的海水
过于浇注过于低沉的噪音
过于错误过于平板的视屏
过于恐惧
这一切如此摇晃我心无底
深入再深入没有一丝倦意
够了
让我拨开笔头上地图上的的污黑
急躁地拉近你回想你腮边的红晕
仙台之洞庭
牧羊女曾出没
龙女曾升起
又是松尾又是芭蕉的美名
青蛙入古潭的扑通声
搜寻你
当前时间: